不过有了那罐子酒,老爷子就起了酒兴,当即拍开了‘白头笑’的封盖,揭去上头的云谷叶子封的坛口,顿时一股清澈而又浓郁的酒香弥漫开来,爷孙俩俱都深深吸了一口气,“好酒!”几人一口同声喝道。
门口传来北斗的声音,“给宗正大人问安!”
爷孙俩对视一眼,老将军一摆手,天狼悄无声息地把那小罐子藏进袖子转到里间去了。
说话间,只见门帘子一挑,一个身着枣红色锦绣龙纹衣袍的老者走了进来,身边还跟着两个衣着锦绣之人。
“一正大哥怎么可以吃独食?”老者一进门就哈哈朗笑几声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咻!”他又深吸一口气,方道:“不喝上一口,我赖在这还不走了!”
楚溆见到来者连忙下了炕,自己穿了鞋子,又帮祖父穿了鞋子,这才扶着老将军也下了炕。
老将军咧一咧嘴,拱拱手道:“左宗大人前来竟未能远迎,失礼、失礼!”
“一正大哥这是怨我不常来啊,兄弟们见面还什么迎不迎的,岂不见外?”他这里说着,那边老将军超这后头两个锦绣衣袍的人也拱了拱手。那两人摆摆手,老将军也没多客气。
一时众人重新落座,既然叙家礼,老将军和宗正自然坐在榻上,其他然按辈分年纪分坐了。
天狼随后端了洗手盆子进来,服侍着楚溆净了手,老将军朝他看了一眼,两人交换了个眼神,天狼端着盆子退了下去。
老将军坐在炕沿上,翻翻眼皮,眼下这坛子酒是保不住了,当即给喊来北斗道:“收拾一下,再拿几个酒盅来。”
天狼和北斗两人侍从名字都很响亮,只是这年纪没有六十也有五十了,老将军的胡子一翘,两人都能领会出十几个意思来,此时北斗更是忍着笑,抱了几个坛子下去,天狼又摆了小酒杯上来。
老将军恋恋不舍地把坛子推给天狼,“倒酒!”又看看下头的几个人,翘翘胡子道:“你们还年轻,这白头笑就不用了吧!”能省一口是一口。
‘白头笑’是以云谷基酒为底,加了秋天云谷的根、望云山的野生首乌等药材酿造的,酒色淡金,有浓郁的谷草混合着清冽的松香,倒在白瓷的小酒杯里颜色更加美丽。
“合该用水晶杯,不然糟蹋了好酒。”一个锦衣男子道。
老将军掀了下眼皮,捏起酒杯道:“闻着是不错,常常味道才算真好。抿一口!”
说是抿一口,他自己一口干了下去。本来就是小酒杯,这里都是成年男子,哪个又真的像女子一样抿一口?俱都干了一下。
只觉得满口的绵柔热辣,顺着喉咙一路火热到了肚腹,顿时四肢百骸都跟着涌入一股股热力暖流,更是有一个热气沿着脊背上了头顶,整个人有些醺醺然陶醉感,十分的惬意,却并不头晕。
“真舒服!”不知谁喟叹了一声。
“果然是好酒!不白头也想喝几杯!”
“没了、没了。”老将军摇摇小瓮,哪里还有多少了?再也舍不得拿出来。
用常人的眼光看来,新婚这个月最好都不见血光。而楚溆嘛,自然是他家樱樱在乎的他就在乎,他家樱樱不以为然的那就没问题。
所以,当石初樱对他说:“这样可不行!这个伤得重新治”的时候,楚溆毫不犹豫地点头。
“这两处都重弄,这里要挖开新长的肉,刮除没有清除干净的毒素,重新愈合。不然,以后再排毒也是没用,总归残留进了血肉当中,年深日久,再好不了了。”
楚溆一个男子汉听了这话都不由眉头一跳的,可樱樱说起来怎么就那么轻松自在呢!
石初樱丢下这句话,又起身到帐子外头的柜子里翻找了一通,拿了套新的亵衣给楚溆,还问道:“怎么没见你的衣裳放哪?”这套还是当初她成亲前做了两套带来的。
第六十章水、火、毒三宝珠
常言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能让正当红的左宗正亲自来他们这个如今不受待见的将军府,想必不会真的是为了品酒聊天。
不过,这些石初樱都不用操心,她被楚溆安排了去刘氏的院子里先歇着。
跟着刘氏走了这一趟,石初樱才知道这老宅和她们家的格局并不完全一样。老宅里头,各个房头都分了自己的院子,每个院子都是一座院落,而这么一座小院子跟一般富贵人家的宅第也差不多了,这还是被内务府分割后剩下的。可见,原本的辅国公府是何等的气派。
与石初樱她们府里前后、内外分明的格局不同,老宅里,除了中路宁寿堂这边是中规中矩的,东西两路都是由一座座散落的院子组成的,各个院落之间,各院落与宁寿堂之间都有连廊或曲桥相连,中间花木扶疏,假山林立,移步换景,竟然比中路的院子更加锦绣。
石初樱还记得前一日来老宅的时候那一路上根本没什么好景致,最多不过是敞亮大气而已。
刘氏见了解释道:“祖父他们那边是按规制整饬过的,原本的布局拆得拆,毁的毁,剩下的祖父也没什么兴致了,直道就那么样吧,免得被人说嘴。至于剩下的边路毕竟不是什么要紧的地方,不过是些景致而已,倒是留了下来。
咱们各房虽说没分家,却也各自有院子,也有小厨房,平时可以自己做来吃,也可以跟着大厨房吃。全看自己。”
既然这样,石初樱就更加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还窝在一起,分开单过,岂不两便?
刘氏瞄到石初樱的神情,抿了抿嘴,想到丈夫说的话,他们和二弟一家势必要互相依仗,在没有靠别人不靠自己兄弟的。
于是,她瞥了眼下人,等到大家自动慢慢跟远些,她才小声说道:“弟妹总要知道些事情的,嫂子多句嘴,你且听听而已。”
见石初樱点点头,她继续道:“咱们这些房头住在一起,对外就是一个镇国将军府,别的不说,光是人情往来,只公中出,虽然收的也进公中,可比起出去的总还是小帐;再有,不光咱们,还有后面的巷子里住着的那些远亲,娶媳妇、嫁女儿,哪个不是凭着将军府的名头过活?真自己开府,谁知道能熬几天下去。
像四叔家这样的多的是,这一代还行,到了儿子、孙子一代连爵位都没有了,还要体面,便只能依仗将军府了……”
就不知道能依仗多长时间,石初樱暗道,还是她家楚溆想得明白,自己开了府。真搅合进来,将来老祖父一去,不知道怎么乱呢!
幸好,幸好,楚溆是个真明白人!吃点苦怕什么!就像楚溆说的:体面是自己挣来的才硬气,不然,像祖父那样,说拿走就被拿走了,还有什么体面可言。
楚洌所在的二房在西路的南边,离她们庙见礼的祠堂并不算远,又不赶时间,刘氏便带着石初樱一行人步行。
她们先是经过一座石雕的拱桥,桥下是一弯活水,不远处是一泓已经枯败的荷塘,岸边有三五株只剩下枝条的垂柳;连着拱桥的是青砖铺的甬道,甬道曲折向前,两侧有枝干虬劲的老梅,再往前走了不到一刻钟便见到一垣粉墙,走到近前,一弯月亮门掩映在梅树的枝丫后面。
月亮门上题着‘澄心院’三个大字。
石初樱回头望望,暗想,这里到了冬雪压枝,红梅盛开的时候一定很美。
这时,刘氏说道:“这就是咱们二房的地界了。”
一行人进了月亮门,迎面最先见到几株高大的玉兰,长得枝叶茂盛;青石道两旁则栽种着海棠,小花圃里竟然还开着几丛富贵的牡丹!
石初樱听悦姑姑讲过,这隐喻的是“玉堂富贵”,很多王公府邸都爱这么弄,就连她们府里也有一处这样的花木布景。
入冬了还能看见牡丹花这样的奇景使得随侍的丫头们惊讶起来,一般有钱的人家也是养在暖房里而已,这般养在花圃里开花的当真没见过,不由互相低声嘀咕着。
刘氏听了抿嘴一笑,说道:“咱们家有几个老花匠,原本是在太皇御花园子里伺候的,这些花木都是他们在打理。”
难怪了,想必这些花匠也是有些本事的。石初樱想,这大概就是魏麽麽说的,这些人家里就是一块匾额也能说出一箩筐的典故的话了。
一般人家要表现富贵,不是把堂屋装点得金玉辉煌,就是浑身锦绣、满头珠翠的,而那些个所谓的百年世家,要么弄一屋子的古籍,要么摆弄些古琴、古董,反正什么都是老旧的,顶多也是半新不旧的;而这些个天潢贵胄们则爱在这等细微末节处雕琢一番,只等人家奇了,有意无意地解说一二,也就齐全了。
石初樱想到这些不由一哂,这也算挖空心思了。
甬道在花圃前分成两岔,一条直向里通往正院,另一条左拐通向外书房和跨院。石初樱一边欣赏着难得的几枝牡丹花,赞叹一声,一边与刘氏进了垂花门。
垂花门里是一座中等的庭院,庭院当中也有常青的花木藤蔓,还有一个浅浅的金鱼池。此时金鱼已经捞走了,鱼池里只剩下浅水和淤泥,倒是有几只不怕冷的小龟爬出来,趴在裸出水面的石头上晒太阳。还有一只黄白花的小猫正蹲在池子边上盯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