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等说话,人群里就发出几声嗤声,“哼,新媳妇来得还真准时!半点都不带早的!”
“可不是,让一屋子人等着,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没规矩”
“到底是乡下人,就是不懂礼节!”,声音不大不小,刚还都能听到,还伴随着啧啧声。
楚溆握着石初樱的手一紧,面上笼上着寒气,连石初樱感觉到空气的一下子冷凝了似的。她轻轻挠了挠楚溆的手心,心话,这就开始了?!
楚溆竟也慢慢放松下来,重新翘起嘴角。他眼角的余光看到石初樱还是进门时的那副样子,清亮亮的眼眸里完全是‘你们说你们的,反正与我无关!’的表情,楚溆心里发笑,也是,他的樱樱都能把郡王府的老长史给收拾的服服帖帖的,更别说这些人了。更何况还有他不是?
楚溆携着石初樱的手,悠悠地走到塘中,还未等府里的下人摆上锦垫,石初樱便一拉楚溆的袍子,两人齐齐跪在地毯上:“孙儿楚溆,孙媳石氏,拜见祖父、祖母!”
这下抱着锦垫的两个丫头傻眼了,原本她们被交待要慢一会才摆锦垫的,而且这垫子可是换了芯子的,这、没来得及用,可怎么算?
石初樱看着俩傻眼的丫头微微一笑,心话,这些个不省心的,当她傻瓜不成?她赌一个大钱儿的,这俩丫头手上的垫子绝对有问题!亏再小也不能吃!别人乐意吃是别人的事,她不行,楚溆也不行!
这一来一往不过几个瞬间,屋子里的人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都含着体面地笑容等着认亲。
楚老将军微微向后仰头,仔细打量着跪在地当中的这个孙媳妇。只见她跪在那也与楚溆差了大半个头的身量,杏核大眼,目光清澈明亮,白皙的瓜子脸,倒是显得眉清目秀,格外脱俗,这就是让他这个乖戾的孙子非娶不可的女子?!倒是过得去。
老太君则撇了撇,昨天被老头子压着不许她讲话,今天可不能再限制她了吧?!刚要开口,就听老将军说道:“好,好,起来说话!”
老将军到底还是了解他的老妻,自打被降爵后不但没改了爱显摆身份的毛病,反而更加肆无忌惮了起来,要不是有他压着,还不知道闹成什么样子。他们是做祖父祖母的,不是人家公婆,再没有去隔着辈分去难为孙子媳妇的道理。
听到叫起,楚溆伸手搀起了石初樱,石初樱也从身后的陈姑姑手里接过一个托盘,送上两双鞋子,她清脆地说道:“孙媳不擅长针线活计,这两双鞋底儿确是孙媳亲手做的,里头加了山上特产的草絮,冬天穿了也不冰脚,只要不沾水可以保暖两个冬。还望祖父祖母不嫌弃!”
切!下面不知是谁发出一声鄙视,“咱们这样的人家,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用过,竟拿这样的东西打法人!早知道我也不来了!”
石初樱还是笑盈盈的,撇了眼说话的老妇人就在自己一臂边上,在这个位置至少也是婶子辈分的,自打她进门,这个老婆子就没少废话。
还早知道就不来了’?都不来又有什么?不想来就滚蛋!送鞋子是新媳妇的规矩,她只是按规矩来的。
石初樱磨了磨指头。
眼瞧着老太太不屑一顾的眯缝着眼,老将军挥挥手,让人把鞋子收了,口中说道“石氏有心了!”
见老将军已经收了,老太太只好一抬下巴,让人把鞋子收了起来。让人端了一个托盘过来,一扬下巴,算是给了赏赐。倒是老太爷看不过去,说了句:“这是我们作祖母祖母的心意,收着吧。以后好好过日子!”
老太太很是不满地动了动身子,掀了掀眼皮傲然地说道:“你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又不识礼数!既然嫁进咱们这样的人家就要紧守本分,别把那些个乡下陋习带进府里来。”说着,撇了一眼身边的妇人,那老妇人上前一步。
老太太指着她说道:“这是我身边的江麽麽,跟了我几十年了,今天开始就让她教导你行事吧!”
石初樱一听就乐了,感情这老太太得多大的脸呐!听听这口气,就差直接说她是癞蛤蟆吃了天鹅肉了吧!在这种时候说出这样的话来,想必也是对楚溆没什么好脸面吧……
唉,她对这种老太太还真没什么好感,倚老卖老的,还真当自己越老越是一宝了不成?!
她握了握楚溆的手,打理了下自己诰命常服的衣摆,然后灿然一笑,说道:“瞧祖母这话说得,我还以为是皇后娘娘驾临将军府上了呢。
孙媳妇好歹也是圣上亲封的二品诰命夫人,要说教导内命妇,那也是皇后娘娘的职责,什么时候祖母身边的麽麽也担起中宫娘娘的职责来了?
这只怕不合规矩吧!
还有,我记得受封的诰命文书里有‘言礼有度、禀性嘉柔’这句话,好歹也是圣上夸我知礼吧?怎么,祖母是觉得圣上识人不明?又或者圣人的旨意错了,如今要照着您的意思改了不成?!
唉,别的事都好商量,唯独擅改圣上的旨意这样的事,孙媳不敢为!倒是祖母这般娴熟,难不成是改惯了的?!”
话音一落地,满屋子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冒领中宫职责、藐视、擅改圣上旨意!哪样不是大罪!
而石初樱瞧着老太太又悠悠地说:“也许是我刚从乡下来,孤陋寡闻了。在我们乡下人眼里,圣上的话再没有不对的,圣旨更是不能不尊的。兴许京里头规矩不一样也说不定,回头我四处打听打听,也好照样学学。”
老将军面色铁青,他们家正被圣人厌弃,这样的话要是被人知道了,他们家也别等着圣人再次发落了,自请贬为庶民可能还来得轻省些。
不说老将军了,屋子里成年的男人各个都是在宗室里混日子的,再糊涂也知道这个事可大可小,往大里说这时他们家大不敬、往小里说是老糊涂了乱说话,可是大是小却由不得他们家判定。
如果说以前他们降爵还心又不满,今日听了这席话却出了一身冷汗,好像隐隐之中,他们触到了什么。众人不由抬头都去重新打量这个乡下来的媳妇。
老将军心思电转,狠狠瞪了老妻一眼。这么大年岁了还不知道轻重,什么话都敢说?这溆哥儿媳妇也是个厉害的,哪个诰命文书不是一堆的华丽词儿?偏就她还拿出来当真格用,咳咳……
老太君被瞪了一眼可不乐意了,昨天宗室里人多口杂,她不好做什么,如今在自己家里竟也做不得主了?她才不信呢。
她不敢朝老将军发作,但还能训斥个孙媳妇吧?
“你个乡下人懂得什么?!皇后娘娘也是你能论道的?圣人也是你说的?说你没规矩果然是不假,别说是我身边的麽麽,就是猫啊、狗啊的,别人也要高看一眼。
听说你从小就没了爹娘,只跟着个山野村夫过活?哼,怪道一身野性,到底还是缺少了教养。”
楚溆一听这话就知道今天是不能善了了。你说樱樱自己如何,她多少还能给点颜面,可如今老太太竟然数落起她爹娘和亲亲师傅来了……
好吧,樱樱只要不拆了老太太的骨头就好。这屋子修修估计也就一二百两银子……楚溆开始默默算计起来。
石初樱呵呵一笑,瞥了楚溆一眼,那意思楚溆懂,他当即捏了捏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力挺的眼神。如此,石初樱还有什么在意的,哼,既然这老太太不自重,也怨不得她了。
石初樱上前一步,上下打量了老太太几眼,惊讶地说道:“听我爷爷说,人年纪大了最容易发癔症、胡言乱语还不自知,这是病,得治。
看来,祖母的病症不轻呢。
不过没关系,我爷爷说了,对待这样症状的老人,最要紧的是有耐心,不断地跟她说正确的话,好歹能扳回来些。”
“我听祖母说话,偶尔的也有几句正常人的言语,想来还是可以试试的。
我和爷爷在乡下虽然为糊口奔波,却也认识几个字,读过几本书的,今个儿就给祖母扳扳!”石初樱虽然笑模样的说话,可不知为什么,大家都觉得一身寒气。
石初樱来回看了看老太太,说道:“我爷爷说,圣人云‘人之患,在好为人师。’祖母可还记得这句话?
不记得也没关系,孙媳知道,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啊,有那么一些人,特别有一样毛病,就爱做别人的老师,动不动就教导别人!
像那样没事就口出恶言之人,想必《大礼》、《小礼》还没读全,更别提什么《始礼》和《礼记》了,就着样也敢口口声声的教导别人,不是发了癔症又是打哪来的底气!”
这话一说,别说楚溆了,就是老将军也抽了抽嘴角,他倒要看看,楚溆媳妇到底有什么能耐,要是她能把老妻收拾了他以后也省心些,不然她在内宅早晚惹事,总不能他天天看着老太太吧。
石初樱接着又道:“我爷爷还说,圣人有云‘知人者智,自知者明’,想必祖母也不记得了。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做人不要总觉得自己多么了不起,闲着没事还是多检讨检讨自己!人要有自知之明,这样才不算昏聩了!”
老太君这下气炸了,那些个什么《大礼》《小礼》的她不懂,但说她昏聩她却听得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