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几个时辰对于颜文臻来说,漫长得宛如几生几世,她恢复意识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自己为什么要醒过来?为什么不这样睡下去,这样就可以一直陪着爷爷,而不是一个人孤单的活在这世上。
“小臻?!”一直守在颜文臻身边的白少瑜觉得自己手心里的手一动,便立刻抬起头来,当他看见颜文臻缓缓睁开的眼睛时,惊喜又难过的叹了口气,“你终于醒了!”
“爷爷……爷爷呢?”颜文臻看着白少瑜,呆呆的问。
白少瑜握着颜文臻的手,低声劝道:“爷爷……已经不在了。不过小臻你别怕!还有你还有我!我会保护你的!你别怕,你还有我……”
颜文臻惨然一笑,缓缓地闭上眼睛的同时,两颗极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流下来,渐渐地没入鬓间的乌发里。
“小臻别哭了,喝点鸡汤吧?”白少瑜握着她的手低声劝。
颜文臻摇了摇头,缓缓地睁开眼睛说道:“我要去看看爷爷。”
“你身子虚弱,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我要去看爷爷。”
“小臻……”
“我要去。”
“好,我带你去。”白少瑜扶着颜文臻起身,拿过旁边的斗篷给她披上。
颜家老宅已经被姓邵的占了去,白少瑜本来是想要把颜博晏的尸首抬回白家去停放的,却被许西忱拒绝了。身为老爷子的大徒弟,许西忱执意把老爷子抬到了自己家里。
许西忱的宅子不大,只有前后两进以及左右厢房。颜文臻休息的是许西忱家的厢房,起身出了屋门进正屋便是颜博晏的停灵之所。
此时颜老爷子的灵前,他的三个徒弟以及徒孙们满满的跪了一屋子,见颜文臻进来,三个徒弟起身让开地方,给她跪拜祭奠。颜文臻直接扑倒在灵床上失声痛哭。
“爷爷……你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
“我该怎么办!爷爷,我该怎么办啊……”
“爷爷……”
“爷爷你醒醒……你看看我!你看看小臻……你留我一个人在世上,你叫我怎么办……”颜文臻伏在颜博晏的尸首上一边哭一边问,直到一口气上不来再次晕倒。
然而,不管多大的悲痛,该承受的还是要承受。只要有那么一口气在,再艰难的境况都要去面对。
颜文臻不知道是第几次哭晕了又醒来,又被白少瑜和许氏强行喂了一碗人参鸡汤,方喃喃的问:“父亲回来了吗?”
许氏看了一眼白少瑜,低头摇了摇,说道:“没有,不过姑娘放心,你父亲应该是无碍的。”
“你怎么知道他是无碍的?他现在在哪里?”颜文臻缓缓的抬头看着欲言又止的许氏,惨然一笑,“奶娘,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姑娘,我叫呈鹤去找大爷了,他现在在平洲巷子姓邵的外外宅里住着,有丫鬟伺候,吃喝不愁。他……他就是不回来,说老爷子既然瞧不上他这个儿子,他就不回来气老爷子了。”许氏低声说道。
“这叫什么话?”颜文臻的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无奈的咧嘴,想笑笑不出来又欲哭无泪,“他这会儿知道自己让爷爷生气了?可是爷爷的丧礼上没有他怎么能行?爷爷养了他这几十年,难道连最后的孝他都不尽吗?!”
白少瑜忙道:“你别着急,我去找他。”
颜文臻沉默了片刻,伸手扶着许氏站起来,说道:“我去,我去找他。”
“你身体太虚弱了,外边那么冷……”白少瑜还要劝。
颜文臻抬头固执的看着他,轻声说道:“少瑜哥,我必须去。”
白少瑜被颜文臻空洞的目光吓了一跳,忙安抚道:“好,你去,我陪你去。”
白家的下人套了车,白少瑜和颜文臻一起出门上车往平洲巷子而去。
平洲巷子陶富贵名下的一所宅子里,欢笑声和吵闹声被北风吹出院墙,四邻八舍都听得清清楚楚。屋子里面一群人,有赌徒,有妓女,十几个人凑在一起喝酒,其中一个左拥右抱搂着两个妓女,仰着脸任凭妓女往嘴里倒酒的人就是颜东昂。
在来的路上,颜文臻想过一千种见到颜东昂的情景,却唯独没想到这一种。那一刻她甚至想一把火烧了这里为爷爷陪葬,但白少瑜一直揽着她的肩膀不让她上前,并低声劝着她:别冲动,爷爷尸骨未寒……
是的,爷爷尸骨未寒,她不能再杀了亲生父亲。那样的话爷爷就算是在九泉之下也难以安心瞑目。
“哟?邵爷!不错啊!还有这样的好货来伺候咱们?快来快来!先上爷这儿来!”一个赌徒推开怀里的妓女上前来拉颜文臻。
白少瑜刚要阻拦,颜文臻便使劲全身的力气挥起胳膊,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出去:“滚!”
当所有的愤怒都集中在这一记耳光之上,那么这一巴掌所产生的威力也是相当可观的。那个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赌徒被打的一个趔趄,差点趴在地上。站稳之后,狠狠地吐了一口嘴里的血唾沫,抹了一把嘴巴上前来骂道:“臭婊子!敢跟老子动手……”
“老向。”陶富贵缓缓地站了起来,冷声道:“敢跟颜姑娘动手,你是活腻歪了吗?”
“颜,颜姑娘?”姓向的赌徒转身看了一眼呢颜东昂,又冷笑道,“原来是老颜的闺女?刚好,他还欠着我五十两的赌债呢,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了,刚好把闺女给我……”
“老向!”陶富贵不等他说完便冷声制止,“想要保住你吃饭的家伙,就他娘的给老子闭嘴。”
“……”姓向的赌徒听了这话,不甘心的咽了口唾沫,转身坐了下去。
“颜姑娘,你找到这里来,是有什么事儿吗?”陶富贵皮笑肉不笑的问。
颜文臻在打完人之后便虚弱的靠在白少瑜身上,此时陶富贵问自己也不回答,只死死地盯着颜东昂,问:“你回不回去?”
颜东昂被自己女儿盯的有些发毛,忍不住往后缩了缩,吞吞吐吐的说道:“我……我我回去做什么?”
“回去做什么?你居然还问回去做什么?!爷爷死了!”颜文臻上前一步,扶着杯盘狼藉的桌子,盯着颜东昂,一字一句的问:“身为他的儿子,你不应该去给他哭丧守灵送葬守孝吗?!”
“我,我我不去!”颜东昂鼓了鼓勇气,愤愤的说道:“他活着的时候不喜欢我,死了肯定也不想见到我!就当他没我这个儿子算了!”
“……”颜文臻登时愣住,完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白少瑜上前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颜文臻,沉声劝道:“叶世叔,老爷子尸骨未寒,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
“有你什么事儿?我们家的事情也轮得到你来多嘴?!”颜东昂对白少瑜本来就没什么好感,他爹可以拿出二十万两银子来给白家用,却也不愿意多给他一两银子零花,他都恨死白家了。
“他不是外人!”颜文臻朝着颜东昂嘶吼道,“他是我的未婚夫!是爷爷给我定下的未婚夫!你才是外人!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们颜家的外人!我跟你再无半点关系!”说完,她疯狂的掀翻了桌子。
“小臻!”白少瑜在颜文臻一头栽地之前及时抱住了她,又恨恨的看了颜东昂一眼,转身离去。
“哎哎——就这么走了?掀翻了我们的桌子……”有人不满的吆喝。
“都他娘的闭嘴!”陶富贵饶有兴致的看着白少瑜的背影,又摸了摸下巴,低声说道,“这小丫头还挺有血性。不错,不错……”
……
礼部尚书府嫡长子居住的东跨院的正房里,上等的竹炭在铜铸,邵隽文靠在洒金大红织锦靠垫上,把玩着手里的一只玉蝉,冷笑着反问:“什么?未婚夫?”
陶富贵躬身道:“回大爷,那丫头是这么说的。她说白少瑜是她的未婚夫。”
“未婚夫,未婚夫……呵呵,好,不错。白少瑜这家伙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邵隽文自言自语的仰在软软的靠垫上,半晌后又忽然问:“菜谱的事情怎么样了?”
站在跟前的陶富贵立刻低下头去:“奴才办事不利,翻遍了颜家老宅子内外,就是没找到颜家菜谱,或许是还有暗格或者密室什么的也未可知,大爷再给奴才一点时间,奴才……”
“放屁!什么暗格?什么密室?!”邵隽文生气的把旁边捶腿的丫鬟踹翻在地,噌的一下子站起来指着陶富贵的鼻子骂道:“白养着一个颜东昂不用,你的脑袋里装的是咸菜汤子吗?”
“是是!奴才这脑袋里面装的就是屎汤子!”陶富贵立刻躬下身子,连连哈腰,听见邵隽文失声一笑之后,又为难的说道:“奴才已经问过颜东昂那老混蛋了!他说他们家老爷子防他跟防贼似的,家里要紧的事儿他都不知道,像菜谱这样的传家宝更没他什么事儿了。”
“蠢货!真是愚蠢之极!你这脑袋里面装的真是屎啊?!”邵隽文忍不住又踹了陶富贵一脚,“颜博晏那老东西不是还没发丧呢吗?你叫颜东昂去给他爹戴孝!顺便再用点手段,让他去问颜文臻那丫头,若是拿不回菜谱,颜东昂这个废物养着也没用了,直接丢出去饿死拉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