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湛收回的目光终于落在子萱身上,他很是自然的笑笑,眼睛里不自觉地就带出一丝少有的温和:“阿纬,那是你长恭哥哥的妻子,你要叫嫂子的。”
小少年的眉毛稍稍拧了一下,而后抬眼看看他的父王,小声道:“是嫂子啊……我当日看嫂子同二哥一起,还以为是孝珩哥哥家的嫂子呢。”语调里竟不自觉地带出些许失落。
这话一出,可真是为难了一圈人,长恭却只是笑笑,一只手很自然地牵过子萱:“可不是,二哥样样都在我之上,就是在遇上你嫂子这件事儿上慢了一步,让我捷足先登了。”
小少年呆呆地看着他,眼前这个男子,不,准确地说是哥哥,只记得邺城好多女儿家提及他便是一副死去活来的模样,印象里见过几面,匆匆之间,就应了惊鸿一瞥这个词,如今这样审视他,才发现如果没有脸上这些恼人的痈,眉眼之间都像是经过鬼斧神工般的雕琢,就连鼻梁和下颌的弧线都是精准地那番恰到好处。
高湛笑笑,唇角处漾出的那丝柔和,仿若冷月清辉:“阿纬小,不会说话你们别在意。”他很是自然地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吊坠,是用五彩的绳子编制,中间系了一朵小巧檀香木雕的莲花,虽抵不过那些稀奇的玉石值钱,可那莲花雕刻着实精致,清雅地别有一番味道:“子萱,这个给你,本来是阿纬出生那会儿,你八叔送我的,据说是从南国一个寺院里焚香斋戒了七天求得的,还很是灵验,你刚好有了身孕,就当是祖父给孙儿的吧。”
子萱接过它,是八叔叔留下来的呢。她的手抚上那朵莲花,八叔叔……她略略欠了一下身子:“谢过王爷。”脱口而出,并未曾有什么刻意,也许真的,真的从某一个时刻开始,他在她心里就只是一个王爷,而不再是叔叔,更不会有什么亲近可言。
高湛依旧是笑,淡雅而温和的笑:“阿纬,我们去那边看看,一会儿新嫁娘就到了。”他牵过高纬,不恼不怒,不喜不伤。是啊,那是祖父留给孙儿的,你肯不肯认我这个叔叔又有什么关系,南国的寺院里他斋戒七日,不敢有丝毫懈怠,他说我这几日的虔诚,只求他们母子平安,至于我自己,早就是万死难辞,不求阴德,不求阳福。
孝琬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长恭,他穿的倒是格外喜庆,看着长恭的脸大笑不止,就是这种场合,也不忘把他的宝贝儿子带在身边。他在长恭旁边坐下来,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喝着,而后翘起二郎腿,抱着正礼:“来,儿子,快看看你还认不认识你的美人叔叔。”
长恭冲正礼笑笑,乖侄子,给叔叔个面子啊。
正礼眨巴着眼睛看了半天,拧着眉毛吸了口口水继续看,良久撒欢般地笑笑,眼睛乐成了一条线,随即伸着胳膊就往长恭身上扑。长恭抱过他,得意的看着孝琬,孝琬着急,正礼,你这眼神也太好了吧,你四叔这副模样你也认得出来?
喜乐想起来的时候,远远瞧见一对新人缓缓朝这边走过来,延宗穿着大红喜服,显得威武英俊了许多,珠帘下只能隐隐将新嫁娘的面庞看个大概,很是漂亮,同文宣皇后有那么几分像。
高湛同孝瑜坐在一起,看着他们进来,不由笑了笑:“孝瑜,你看他们多好。”
孝瑜也笑:“是啊,老五福气好,没吃什么苦头,还能讨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成亲。”
“河南王这话说得,难不成正雪不讨你喜欢?”高湛同他说笑。
孝瑜吧咋了一口酒:“不能这么说,嗯……只是没有那么喜欢。”
“孝瑜,感情这种东西,可不像你下棋,处处都能布置的周到,就等最后把对方赢个利索,它恰恰是一盘残局,怎么收拾地不狼狈就好。”他低垂了眼眸,唇角依旧是笑。
感情这盘残局,只是不狼狈就好。
“九叔,你就是太不会让自己高兴点了。”孝瑜夹了一口菜,“你说,你成亲那年大喜的日子你板着一张脸,好歹那也是茹茹公主,你倒好,一点面子也不给。”
旁边的高纬竖着耳朵,茹茹公主?他的母妃不是公主,怎么没听父王提起过?
“都是故人了,你还翻出来提这些旧事。”高湛倒也不避讳,茹茹公主,嫁过来没一年就死了,也没什么感情,自然觉得不怎么重要。
高纬松了口气,原来是个死去的人啊,还好还好。
高湛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而后又摇头自嘲地笑笑,是啊,都是故人了,都是旧事了……
第085章 玉玦遗恨笑春风(18)
月上树梢时,这一堂人才摇摇晃晃地算是散了局。
长恭因为脸上不适,反而躲过了酒局。当然像这种场合,孝琬自然是喝的东晃西晃,就连一向沉稳的孝珩也喝的不省人事,那边九叔和大哥也是喝得可以了,两个大男人在那里时哭时笑,好在大家没几个清醒的,不然今天出了这门,不知道多少人日后都没脸见人了。
四娘站在门口笑嘻嘻地送着客人,高纬年纪太小扶不动高湛,便跑到门口把他的侍卫叫进来,那人长得五大三粗,又一脸凶相,着实和这里的气氛不符。
起初并未在意,长恭揽着子萱出门时恰巧同他们碰在了一起,光影交错,那时也是一个喜庆的日子,大家也是喝成今日这番,那天晚上还下了细细的雨,子萱停住脚步,定定地看着扶着高湛的侍卫,这个人……
长恭发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心里暗自好奇,这个人的眉眼尽是觉得熟悉,只是,只是怎么看这张脸都觉得陌生啊。
他觉得衣袖处被人拽紧了一下,子萱的头靠在他的颈间,看过去就像是夫妻之间的亲昵。“长恭,那个人,长广王府小王子的庆生宴,黑衣人。”
经她这么一说,长恭一下子想起来,那晚那帮来历不明的黑衣人,刀刀都致命,当时还伤了八叔,后来逃跑了几个,这个人,难怪觉得熟悉。他怎么会出现这里?他想着,就朝那边走过去。
身子突然被人当了一下:“哎呦,慢点慢点,来来来,阿纬,扶好你父王。”四娘转过身,冲着长恭使了个眼色,“长恭啊,你看看我这一天都忙坏了,本来准备的给我未来孙儿的见面礼差点就忘给了。”
长恭性子直,一心想着要把刚才那个人问个究竟:“四娘不用心急,到时候再给也一样。”说着还一边伸着脖子像高湛那边看过去,唯恐把那人盯丢了。
只觉得胳膊突然被掐的一阵疼:“这哪行?怠慢了我的孙儿,我可不答应。”他这才反应过来,看四娘的样子,好像是有其他什么事一样,便同子萱跟着四娘又回了府里。
烛光笼在大红色的灯罩上,显得喜庆而温暖,烛光下那一张画的妖艳的面庞终于露出她疲惫的一面,没有了往昔记忆里的风情与轻浮。
她把头上那些好看的钗子一一摘下,叮叮当当的扔在桌子上:“你们啊,真是不让人省心。”她坐下来叹了口气,“安德王府这座小庙,还灌不醉你九叔这尊大菩萨。”
长恭诺诺:“四娘……是不是多心了,九叔刚才都那个样子了。”
子萱坐在一旁表示赞同地点头。
四娘以手撑额,烛光映着她的侧脸,竟别有一番风韵:“别傻了,唉,实话说了吧,长恭,我本来是前朝广阳王家的家伎,你父王……”说到这里她笑笑,“四娘看男人,从来不会看错,老九真醉了,根本不是这个样子。你们家一笔糊涂账,延宗我是管不住他,自然要托你们这些做哥哥的帮忙,你们啊,以后少管些不该管的事,在高家,自求多福吧。”
“可是,四娘,你不知道,刚才那个人……”子萱急着解释。
“刚才那个人就是长广王小王子家宴的时候在路上行刺的人吧。”她语气平静,似乎说的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一时间,似乎是所有的动静都安静下来,屋里充斥着一种夸张的寂静,良久,长恭才反应过来:“四娘……你?”
站起身来,盈盈缓步,关了微微敞开的窗子:“文宣帝的时候,这事儿秘密查过,早就知道是老九搞的鬼,不过是压下来了罢了。”她顿了顿,“他们兄弟一个比一个狠。”
看着他们一副吃惊不已的样子,她继续说道:“长恭,记不记得一个叫元玉仪的女子?”
长恭点头,匆匆见过一面,后来就再也没听说那女子的下落。
“那是你二叔送给你父王的,你父王死了后,唯独不见她的踪迹,那时候我心下好奇,恰巧延宗又得你二叔宠爱,爱屋及乌,我便有机会接近他,后来便直接住在了宫里。”她说这话时并没有什么忌讳,“结果我在宫里见到了元玉仪,不过,她已经死了。”
子萱听得汗毛直竖,四娘说的这些怎么听都觉得是在讲故事。
“四娘,实不相瞒,父王的事,我有耳闻。”长恭倒是很淡定。
四娘点了一下头“你二叔在世时,你三叔七叔都死在他手上,坊间觉得他是个暴君,昏君,六亲不认,可是我知道,当时你二叔没有准备杀他们,只因为你九叔一句话,这事儿,你六叔也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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