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聿修冲她道:“郭兄,不如坐下聊。”
郭临点点头,刚和几位公子客套着坐下,就看见苏公子急急地拉住了陈聿修,压低了声音道:“陈兄,借我纸笔。”
陈聿修一愣:“你这是?”
苏公子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嬉笑的神情,他严肃道:“我要作一幅画。”
陈聿修还未回话,亭中几位公子看了看郭临,纷纷相视一笑,其中一位褚衣公子解释道:“苏逸这是老毛病又犯了,见到美人就一定要画下来。”
另一位公子不由奇道:“他不是只画姑娘的吗?”
那位褚衣公子努努嘴:“哪里是只画姑娘,你忘了,眼前就有个被他画过的人啊。”他用眼神示意陈聿修,这下子亭中众人都捂着嘴闷闷地笑起来。苏逸朝这边撇撇嘴,“哼”了一声就跟着丫鬟去挑笔墨了。
陈聿修这才在郭临身边坐下,将亭中众人一一介绍给她。
那位说笑苏逸的褚衣公子是杨家二少爷杨争,明眸皓齿,面盘如玉。生的风流倜傥,举止潇洒横溢,一看就是富贵中养出的子弟。他和苏逸是表兄弟,两家都是京城巨贾。另一位身形高大的公子是香城秦家之子秦正卿,阔眉长脸,相貌堂堂。听陈聿修介绍,他叔父在礼部做员外郎,家中为了让他上国子监,便将他送来京城叔父家中寄住,这二位公子都是有意日后入朝为官的。剩下两位不怎么说话的公子,年龄偏小,才十四、十五岁。是户部曹侍郎家的两个儿子,大的名唤曹瑜,小的名唤曹珏,二人容貌颇为相像,皆生的十分清秀。大概因为性格内敛,看起来不及扬、秦二人的风采。
郭临一一打过招呼,虽然她不是很清楚这样的文人聚会,陈聿修为何要邀请上她,不过一来大家年岁相近,二来他们暂时都不算官场中人,说起话来也无须忌讳太多。
苏逸命婢子给他架了一个画台在亭子外面的竹林里,从那个方位可以刚好看到亭中的众人,尤其是坐在当中的郭临。他一边提笔作画一边不时地张望,看得郭临浑身不自在。杨争见状笑道:“郭兄,你可得多担待。我这个表弟啊,生的是一表人才,气度翩翩。可他有一大癖好——平日里最喜欢看美人,喜欢到无美不欢的地步。他房里的婢女都是他换了几批人后挑出的顶尖儿的美人。不止如此,以前他听说平康坊的烟花女子长得好看,还带着笔墨偷跑上门去,差点被我舅舅给打断了腿。不过啊,别看他这样,他那一手丹青在京城里还是很出名的。”
秦正卿也跟着笑道:“不过啊,他眼界高,如果没有美到让他有动笔的想法,他是绝对不肯画的。以前还曾闹得京城传言‘能使苏君作画者,方为真美人’,结果不少大家小姐专程打扮好了拦在他去国子监的路上,吓得他险些不敢出门。”
这个苏逸确实好玩,郭临对他倒是多了几分好感,不由问道:“那他画陈兄,又是怎么回事?”
秦正卿与杨争对看一眼,都一脸古怪地笑起来。郭临看这表情便知其中大有文章,目光瞟向陈聿修。后者倒是十分淡定地答道:“没有什么,只不过苏兄眼神不好而已。”
杨争忍不住笑道:“他呀,在郑国公夫人的寿宴上第一次见着陈兄时,就为了仔细地偷看他,潜进了陈兄更衣的厢房。”
陈聿修淡然一笑:“可见苏兄眼神向来是不好的。”
阿秋刚刚抱着孩子去奶妈那里换了尿布,此时刚好抱回凉亭。郭临远远地看见,想起此行的目的,碰碰陈聿修的胳膊,道:“还没给我的孩子起个名字呢?”
秦正卿被一句“我的孩子”吓得手中糕点都没拿住,掉了一身。杨争犹豫了片刻方才问道:“郭兄,听说最近你收养了个孩子,可是真事?”
郭临点头:“自然。”看到他们惊讶的眼神,她微微一笑,娓娓道来:“前些日子去了趟南明山上的寺庙,听住持说我火气太旺会官运不顺,必须要找个生辰八字带水的孩子养在身边,可令我远小人,近君子。找遍了慈幼局,就得了这么一个奶娃娃。”
众人一听,这才恍然大悟。陈聿修不露声色,仿佛早有预料。郭临暗暗看他一眼,上次他来府中提点,这个人情,她算是记下了。
阿秋抱着孩子走进亭中,杨争便道:“那起名之事就看陈兄了。”
陈聿修俊眸含笑,声音清脆动听:“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郭兄以军功入仕,在琼关时为保我大齐江山而战。不如给这孩子取名玉锵,郭兄意下如何?”
“郭玉锵?”郭临低头默念几遍,开怀道:“好名字。”
说话间,陈聿修已经接过小厮递来的纸笔,在石桌上挥毫写下“玉锵”二字。秦正卿看去,拍手叫道:“好啊,好名字,此中暗含一个‘将’,金玉之将,确实独到。”说着他解下腰带上挂着的一块玉玦,递给身边的仆从,仆从得令,将玉玦系在襁褓上。“此行不知得遇郭兄,未曾提前给小公子准备见面礼,一件俗物还请收下。”
郭临一愣,忙道:“秦兄客气。”
杨争道:“‘玉’字取义温婉如玉,这孩子长大必成一翩翩公子。在下恭贺郭兄。”说罢,他从侍从手中拿过一把扇子,双手呈与郭临,“这是在下近日完成的山水扇面,刚刚做好,头一次拿出便遇上了好主人。一点敬意,还望郭兄替小公子收下。”
二人礼数周全,言语妥帖,郭临心中感激,拱手回礼。曹家的两位公子也跟着表示了下。阿秋抱着挂满礼物的襁褓,朝亭中众位公子福了福身。小玉锵在襁褓中睁着黑亮的眼睛,不知道大人们为何这般开心。
回府的马车上,阿秋坐在郭临身边,低头瞧着怀中的小玉锵的睡颜,轻声地嚷着:“玉锵,小玉锵……”郭临看着这幅情景,心头一阵阵的暖意。她轻声道:“阿秋,回去我们做个族谱吧。”
阿秋惊讶地抬头看向她:“少爷,那是不是把……老爷也写进去?”
郭临知道阿秋是指她的生身父亲,点了点头:“自然,反正江湖里的那些人又不会来查我的族谱。”她低下头,沉声道,“如今也,甚少做那些噩梦。我想,玉锵他的出现,或许就是来让我重新生活的。”
阿秋此时已是眼角带泪,她冲郭临灿烂地笑道:“好啊。”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第14章 风雨欲来
时间一晃过去了一个月,京城街道上挂满枯黄叶子的树木,如今也只剩了光秃秃的枝干。郭临踩着厚厚的皮靴,朝服内穿着阿秋为她赶织的贴身夹袄。这夹袄裹在身上厚厚的,看不出身型。她便将裹胸的布条拆掉,没了紧要的束缚,周身轻松了不少。
这一个月,对于郭临而言,重要点的事情不过几件。一是小玉锵胖了不少,抱在手里沉甸甸的。二是半月前世子奉命去了南下巡查,没他在身边嘀嘀咕咕,近日朝中人心惶惶,郭临也过得甚为舒坦。
她夹在一批朝钟鼓楼前进的大臣中,听着身边两个中书省的官员小声的议论。
“陛下今日能上早朝,可是身子骨复原些了?”
“唉,可不是。我听说钱太医昨晚一夜都在飞霜殿,到现在家门都没回,可算是将陛下给治好了。”
“谢天谢地,几日闲在家,我这心里啊怪虚的。”
前些日子是立冬节,皇上带着文武百官在京城北郊设坛祭祀。当天虽然艳阳高照,可映在脸上的阳光却没甚么温度,反倒是北风呼啸,那咄咄逼人的寒意直往人衣缝里钻。饶是健壮如郭临,回去后也打了好几个喷嚏,更何况原本身子就不强健的皇上。撑了数日后突然晕倒在了御书房,一连五日没能早朝。好不容易从太子一案中缓过气儿的大臣们,又被惊得提心吊胆了数日。
这一病虽是突然,但京城内各方势力都还沉住了气。反倒是街头上的一众宵小,趁着临近年关,经常惹是生非,骚扰良民,京兆府抓了一批又一批。郭临手里,头一次捏了个折子,就是预备奏请将牢中的几个混混头领重罚一顿,杀鸡儆猴。
高坐于御座上的皇上,面色红润,神态雍容,看着并非病重五日的样子。朝中众人见状,纷纷在心底大大地舒了口气。唯独郭临瞧见皇上眼皮浮肿,双目中血丝繁多,可见区区五日实难休息得好。病去如抽丝,这场来势汹汹的风寒,要好起来没那么容易。
果不其然,在皇上简单处理完朝臣们的奏报后,徐公公缓步移到殿中,高声宣道:“陛下将于三日后移驾汤泉宫疗养御体,诸卿听令随行。”说着,他摊开手中的卷轴,循字念道,“命皇太孙奉行监国,留守东宫。”
皇太孙迈出列,跪下接旨。
“德王、庆王伴驾随行。”
德王庆王应声而出,跪于皇太孙之后。
“右翊卫中郎将护卫随行。”
七皇子一愣,面上浮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看着从殿外走进来的一个青年羽林军将。他刚升职左翊卫中郎将,可圣旨却刚好漏掉了他。他瞟了眼面前庆王微微晃动的背影,眼神一下变得戏谑。
徐公公接下来又点名了不少的文武官员,随着皇上一道前往汤泉宫。这么一来皇太孙的奉行监国,实际上只是让他用东宫的官员练手罢了,行政仍然是以皇上为中心。但皇太孙眼下最要紧的事务正好就是熟悉东宫,可见皇上是有心照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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