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八个世族中人越说越是兴奋,见过了谢琅,他们对于拜访卢子由一事,已是意兴索然。
而在这个时候,那些原本奔忙着给山神庙修建土龙的村民们回来了,二三百个村民拿的拿锄头,牵的牵牛,一边走一边吵吵闹闹,却是令得这寂静的山村一下子热闹起来。
陈十九朝着天边看了一眼,奇道:“太阳还没有下山呢,怎么这些贱民就回来了?土龙还没个影呢,这般懒惰,可算不得对神恭敬啊。”
就在这时,一个村民的大叫大嚷声传来,“各家各户听好了!黄叟说了,接下来半个月青山县内会有连天暴雨!各家各户听好了!黄叟说了,接下来的半个月青山县内会有连天暴雨。”
那村民的声音一落,无数的村民村妇从茅草屋里钻了出来,在此起彼伏的询问声中,那村民再次扯着嗓子叫嚷起来,“各家各户听好了!如今秋收在即,我们不能让暴雨冲了稻粮去,趁还有四日天晴,所有人放下手中杂事齐去收粮。同时,每家每户抽一丁修理堤坝,堵塞漏口,以防暴雨成洪!”
第三章 洪水来了
世族们已经明白,这些人为什么丢下修建得好好的土龙了,原来是当地的巫料到会有大雨。
这些世族,虽然里面有几个学识不错的,可这观天象知时节的人,却是没有。所以,世族们听了也就听了。
又议论了谢琅一会,世族们一声令下,众仆役开始在卢子由的木屋旁搭建起茅屋来。
自三国以来,世间以隐士为贵,而不管是世族还是大士族,又或是皇家,都以礼遇隐士为荣。这卢子由在这荆州一地,乃是有名的隐士,陈十九等人前来寻访,一是借此机会游山玩水,二是借他抬高自己身价。
可是话说回来,这世间隐士,多是狷介狂妄之人,陈十九等人虽有世族身份,却无贤名,他们直接求见卢子由,最有可能得到的结果是被扫地出门。所以,他们每访一个隐士,便会选择在其侧住上几天,其间能够与隐士说上几句话自是很好,如果对方白眼相加,那也不要紧,只要能相伴为邻结庐而居,把诚意摆出来了,回去后就是谈资。
转眼到了第四天了。
这四天里,世族们白日畅游青山,夜则回到罗水村里居住,猎兔烤肉,谈玄论道,真真风雅无限。
第四天傍晚,卢子由从木屋里出来了。
卢子由年约三十岁,五官清癯,宽袍大袖,于夜风吹拂下飘然有神仙之姿。
陈十九等人见他出现,一个个站了起来。
就在他们迎上时,卢子由却朝着村中走去。
不一会功夫,卢子由便与忙忙碌碌赶回的村民们遇上了。村民们显得心事重重,一个个在那里大声谈论,“四天过去了,天空连朵云也没有,太阳火辣辣的,哪里像是有雨的样子?”“对呀,我看这天热得很,根本不像要连下暴雨的样子。”“不会是黄叟相错了吧?”
连下暴雨?
卢子由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天空,清声说道:“谁说要下雨?”
村民们不敢说话了,里正连忙走上前去,恭敬地行了一礼,说道:“回卢公的话,是巫祝说的,他说这半个月里青山县会连下暴雨。”
“连下暴雨?”卢子由哈哈笑了起来,他指着西方,说道:“太阳沉下去的地方光明灿烂,众虫也都安守本位,兼之北风徐徐而来,谁说有雨?”卢子由抚着长须,说道:“别说有雨了,之后半个月,没有干旱算是好的。”
卢子由那是何人?他是连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也上门求见的大人物!
于是,在一阵安静后,众村民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一会,一个村民大叫道:“不好,黄叟自己无能,却妨碍我等祀神。我们香都点了,黄道吉日都选好了,却在垒土龙时半途而废,若是真个下暴雨,我们还有个理由,现在这情况,只怕土地神会怪我们怠慢。”
“去问过黄叟!”
“对!找他讨个说法!”
“……”
众村民越说越激动,一个个转过身,拿的拿起锄头,提的提着扁担,一窝蜂地朝着黄叟的住处赶去。
卢子由眯着眼睛看着义愤填膺的村民们,一直没有说话。这时,陈十九等人围了上来,他们忙着行礼时,一个管家说道:“那个黄叟,家有二层阁楼,置有婢仆,其妻还着锦罗,要不是知道他只是个普通巫祝,还会让人以为是富豪之家呢。当初我还以为他有真本事才如此富裕。”
这罗水村的村民家家都是茅草屋,可他们供奉的巫祝,却是华屋婢仆,这不是吸了民脂民血还有什么?这管家的话一出,卢子由便皱起了眉头,说道:“既如此,我等也随着这些村民,去问问黄叟。”
陈十九等人连声说好,于是,众世族也跟在了众村民的身后。
罗水村的村民,在发现卢子由等世族也出动时,更是激动了,不知不觉中,整个罗水村的男女老少都跑了出来,村们们汇成浩浩荡荡的人流,朝着住在堤坝上小镇里的黄叟家走去。
这时刻,凑热闹的,闹事的,以及来看世族的,挤挤攘攘足有近千人。近千人组成的人流,出现在傍晚这个农闲时份,一时之间,连十里外的镇上诸人也给惊动了。
就在众人上了堤坝时,一阵急促的驴蹄声传来,却是陈十九的两个仆人早早赶到了镇上,把黄叟抓了过来。
看到前方黑压压的人群,有了不详预感的黄叟已是身如抖糠,再到他扑通一声被扔在村民们面前,黄叟已是大汗淋漓了。
众村民一窝蜂围上了黄叟,一个个怒骂起来,“黄叟,你为啥要哄骗我等?”“明明没有雨,你却非说有雨,要是土地神震怒,这个罪过谁来担当?”“黄叟,这些年来俺们信你,你却欺骗……”
热闹中,也不知里正喝了一句什么,众村民安静了下来。
黄叟本来心中一喜,抬头看到逆光走来的几个贵族时,他脸色如土,本能地自救起来。
只见黄叟猛然扑到了卢子由脚前,涕泪交加地叫道:“大人,大人啊!不是这样的,不是小人非要说有雨,是有人逼迫小人这样做的啊。”
他越说越清醒,又道:“大人,小人是被胁迫的。那伙人有四个,为头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他们就住在镇上,小人可以带你们前去。”
这说法有点新鲜了,不管是苏十三还是陈十九,都笑了起来,便是卢子由也蹙起了眉头,浑然不信的样子。
就在这时,黄叟看到了正从土地庙方向过来的姬姒四人,他猛然站起,以一种高亢得尖利的声音叫道:“就是他们,大人,就是他们四个!”
嗖嗖嗖!所有的人都回过头去。
姬姒今天是来检查堤坝的,远远看到这边人山人海的,她一时起了好奇心,可刚一靠近,便看到黄叟跪在那里,还指着自己大喊大叫,瞬时,姬姒后悔了。
而这时,一千多双目光都在盯着她!
姬姒抿了抿唇,明白了:退是无法退的。
于是,在黄叟兀自尖利的喊叫声中,姬姒缓步朝着卢子由等人走来。
来到卢子由面前,姬姒朝他和众世族行了一礼,声音清脆地说道:“荆州姬氏女,见过诸公。”
陈十九等人本来是不相信黄叟的话的,毕竟,姬似一个好好的小姑,无缘无故地为什么要哄骗村民们?
可现在,他们看到姬姒身后的三仆,看到四人的表情,马上明白了,黄叟说的是真的!
一时之间,卢子由有了兴趣,他抚着长须,好奇地问道:“这个女子,你为什么要撕这等大谎?”他道:“老夫实在不知,这对你有何好处?”
姬姒抿了抿唇。
她想苦笑,她也想辩解,可她竟是发现,此时此地,她竟是说什么都不对。
她不能把自己的猜测告诉眼前这个似是智者的老人,因为,她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她还有自己的人生,还有许多计划要完成。她不能把自己的未来,以及自己的家族都挂上巫的名号,从此被人定为下九流,永远无法登上大雅之堂。
看到姬姒唇瓣嚅动,却久久无一字辩解说出,村民们强忍着怒火,便是卢子由,脸上也有了不耐烦。
陈十九率先开口了,他说道:“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女子明明做错了事,却讷讷不能言,分明是心中有鬼。卢公,对这等又是女子又是小人的贱民,何必多加废话?”
陈十九声音一提,喝道:“来人,把这女子送到县衙里去!”
姬姒嗖地抬起头来。
就在她唇瓣一张,准备开口时,猛然的,远方传来了一阵轰隆隆的巨响!
那巨响是如此惊人,它震动着地面,似是万马奔腾,又带着一种让人胆寒的天地之威!
而就在巨响传来的那一瞬间,牛也罢驴也罢,都嘶叫起来,它们拼命地挣扎着,想要逃离主人的束缚。
也是巨响传来的那一瞬间,远方哭喊震天,有嘶心裂肺的惨嚎声传来,“发大水啦——发大水啦——”
紧接着,是一个策马而来的护卫身影,只见他远远的嘶喊道:“快,快!全部赶到高处来,锂县堤溃了,大水淹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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