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宫中此时除了莒姬暗中搜寻以外,明面上的搜寻便是南后之人。恰好黄歇方才抓住那内侍,被黄歇审问之后,因黄歇急着去救芈月无暇理会于他,便将他打晕了就这么扔在当场,怀中饰物也落了一地,自然便被南后之人遇上,抓来仔细审过以后,心中大惊。南后只审出幕后之人乃是芈茵,只因她素日对郑袖早有戒防,也知道芈茵与郑袖私下有往来,自以为得了郑袖的把柄,便一边禀了楚威后、楚王槐,一边就点了人手,浩浩荡荡地向那废宫寻来。
果然众人去到那废宫,远远便听得有女子失声尖叫,此起彼伏,掖庭令大惊,忙赶了过去,却是夜深寒重,薜荔与小蝉两人被打晕后,渐被冻醒。醒来但见一片漆黑,俱都吓得大叫起来。
掖庭令赶到,两人已经是吓得魂不附体,薜荔更是掐住了小蝉逼问她为何带公主到此处来,小蝉亦是不知内情,被人诱导到此,此时更是吓得什么话也说不清楚了。掖庭令听了薜荔之言,说是九公主失踪不见,忙到处寻找。
又有内侍自陈说是曾远远见着火光,当下便一路搜索,直至搜到废殿处,却发现芈月的衣袍盖在一具女尸身上,那女尸脸上又无鼻子,面目难辨,只吓得诸人以为这便是九公主了。薜荔当下便撞了柱子,幸而她吓得手足无力,只将自己撞得晕了过去,虽撞得满头是血,却未曾伤了性命。当下众人只得拆了门板,才将两人俱抬了出去。
此时已经是天色将亮,芈姝芈茵亦是各怀心事,一夜不寐,直到天亮时,才听说芈月已经找到,却是在废宫发现了她与侍女的尸体。
芈姝大惊,拉起芈茵便急忙赶过去。芈茵已是吓得心头砰砰乱跳,欲不想去,却推不过芈姝,只得被拉着一路跟了出去,直到了西边甬道,但见那一头抬过两个木板,当先一个木板躺着的女子作侍女打扮,脸上尽是血污,后头木板上那人却不辨面目,脸上身上盖着芈月昨日穿的衣服,一头长长的黑发垂落。
芈姝先看了薜荔满脸血污的样子,吓得遮住了脸不敢再看,却终究是不放心,推了推芈茵道:“阿姊,你去看看,那是不是九妹妹。”
芈茵也吓得半死,死活不敢上前,道:“姝,你还是叫别人去看吧!”
芈姝也不知何故鬼迷了心腔似地,只咬了牙死命掐她推她,道:“我们姊妹一场,难道单叫个奴婢去看便了事吗。你若不去看,这般薄情的人,日后休叫我做妹妹。”
芈茵暗中腹诽你自家亦是不敢看,何以我不去看便是薄情,却是不敢违了她的意思,只心中暗念着冤有头债有主,须知我亦是被迫的,九妹妹你便是死了也休来找我等……这边战兢兢地揭开了那盖在脸上的衣服。
这不掀尚可,一掀之下,便见一张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脸,此时不知是颠簸还是因为晃动碰到,魏美人的一双眼睛竟是睁着的,一团死气地似在瞪着芈茵,芈茵做梦也想不到见到的竟是这般情况,只吓得尖叫一声,仰天便倒。
芈茵的侍女傅姆们忙一涌而上,七手八脚地将她扶起来掐人中按太阳,又拿了银丹草[注1]给她嗅。这边芈姝的傅姆也忙掩了她的眼睛不敢让她看到,此时芈月的傅姆侍女也跟着芈姝一起出来,顿时涌上去要抚尸痛哭,女浇忙又用袍子将魏美人的脸掩住了。
这边芈茵只是一时被吓住,众侍女一通忙乱,竟让她又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见眼前一堆面孔,竟是与方才所见薜荔的满脸血污、魏美人的血肉横飞交叠在一起,只吓得心魂俱丧,崩溃地掩面尖叫:“九妹妹,你莫来找我,莫来找我……不是我害的你,我也是不得已,是母后逼我来杀你的,你要找,便找她去……”
此时众目睽睽,大庭广众之下,她这一句话说出来,起码有近百人听到,众人皆唬得脸色都变了,芈茵的傅姆还未回过神来,芈姝的傅姆却是楚威后多年的心腹,忙上前一掌击到她的后颈,将芈茵打得晕了过去,叫声立止。
那傅姆冷冷地道:“废宫之中有鬼魅作怪,害了九公主又魇住了七公主,你们快扶七公主回去,叫巫祝作法为她驱鬼。”
芈茵的傅姆这才回过神来,吓得战战兢兢,忙率众侍女一涌而上,不顾芈茵挣扎尖叫,掩住了她的口,将她连拖带扶地拉走了。
芈姝惊疑未定地问她的傅姆:“茵姊刚才在说什么?”
她傅姆名唤女岚,怕她再问,忙厉声道:“七公主是叫鬼魅魇着了,八公主休要再提,此处戾气甚重,八公主是贵人,休叫冲撞了,还是快些回去吧。”这边吩咐道:“立刻叫女祝去高唐台,给三位公主住处都人跳祭驱邪。”
她这一行人还未回高唐台,这个消息便已经旋风般传遍了整个宫庭,楚威后气得倒仰,拍案大骂道:“贱人自被鬼迷,何敢牵连于我!”
南后却听得消息,亦病奄奄地由侍女扶着赶到豫章台去,给楚威后指了个替罪羊道:“母后息怒,那死的却不是九公主,乃是魏美人。”
楚威后一听,骂声顿时停住了,惊疑不定地问南后道:“你如何得知?”
南后方将魏美人被郑袖所惑,以袖掩面,又被郑袖进谗楚王槐,说是魏美人嫌他身上体臭,一怒之下将魏美人劓刑,郑袖又派人将魏美人活活扔进废宫,教她痛楚而死之事说了,又道:“如今五国合纵,魏国献女原为联盟,意显挚诚。如今魏女无辜受害,岂不令魏国离心,有损大王于列国之中的威信,若是坏了合纵之议,只恐大王雄图霸业,要毁于一旦。”
楚威后怒不可竭,亦是为了掩盖今日芈茵之胡言乱语,当下便命女祝入宫驱鬼,只说七公主被魇、九公主失踪皆是宫中有恶鬼作祟,这边便迁怒郑袖,急急召了郑袖来见。
郑袖受楚威后之召,走到半道,便有人同她通报南后之前去见楚威后的情景,却是只听到关于九公主失踪之事,还不以为意,乃至到了豫章台,她方跪下请安,便见楚威后已经是怒不可竭地一掌捆在郑袖的脸上道:“你这个疯妇、毒妇!”
郑袖吃了一惊,她自得宠之后,再不曾有过这种待遇,只欲就要翻脸顶撞,却碍于眼前之人乃是母后之尊,只得忍气顶着火辣辣的脸陪笑道:“母后何以作如此雷霆之怒,便是儿臣做错了事,也请母后教我,何劳母后不顾身份亲自动手?”
说到最后一句,掩不住满腔不甘不忿之气,不免亦想刺楚威后一下。不想楚威后啐了一声道:“我儿我媳,方称我为母,你一个婢妾,也敢称我母后,你配么?”
她年老多痰,这一口啐下,却是着着实实一口浓痰糊在了郑袖脸上,这一啐比方才那一巴掌,更令郑袖倍觉羞辱,当下她便就势倒在席上,掩面大哭起来道:“妾不敢活了,母后如此辱妾,妾还有何等颜面活于世上。”说着就要去撞柱撞几,一副要血溅豫章台的模样。她带来的侍女忙去拉扯,顿时将豫章台弄得一团乱。
郑袖还要去拉扯楚威后,幸得楚威后身边的侍女亦是得力,密密地围了一大层,并不理会她的撒泼。
楚威后怒极反笑,她亦是掌了一辈子的后宫,倒从未见过如此敢撒泼的妃嫔,当下笑道:“你若要死,何必撞柱撞墙,要刀子我便给你刀子,要白绫我便给你白绫,要毒药我便给你毒药,只怕你不敢死。”
郑袖顿时安静了下来,她在南后宫中撒过泼,却是南后有顾忌,只得容让于她;她在楚王槐跟前撒过泼,却是楚王槐宠爱于她,迁就于她;却不想楚威后为人心肠极硬,竟是不吃这一套的,只得掉转头来,掩袖假哭道:“我并无罪,母后何以要杀我?”
楚威后冷笑道:“我素日只说王后无能,竟纵容你这个毒妇猖狂,若是在先王的后宫,一百个你这样的毒妇也当杖杀了。你说你无罪,那魏美人,又如何?”
郑袖嘤嘤泣道:“母后明鉴,妾冤枉,妾身素日把魏美人当成亲妹妹一样疼爱。却是大王过于纵容,才使得魏美人恃宠生骄,触怒了大王,亦是大王亲自下令罚她,妾与此事何干,母后何以迁怒于妾?”
楚威后冷笑道:“你以为我是大王,男人不知道女人后宫的伎俩,可女人却最知道女人?我当年对付这些后宫鬼魅之事的时候,你连毛都还没长齐呢……”说到这里,越说越怒,厉声道:“你这个无知妇人,只晓得后宫争斗,不晓得天下大势。你毁的不是一个和你争宠的女人,你毁的是楚魏联盟,毁的是五国合纵之势!毒妇,你敢坏我楚国千秋万世的基业,我岂会容你!”
郑袖见她如此毒骂,知道在她这里已经是不能讨好,索性撕破脸皮坐在地下也冷笑道:“母后何必说得这般好听,母后难道又是什么懿德正范之人吗?妾不过除去一个姬人,母后却逼迫七主公去谋害九公主,谋的是王室血胤,先王骨肉。母后如今对妾这般言辞振振,可敢对着先王,对着宗庙也是这般言辞振振吗?”
楚威后想不到在此时,竟还有人敢如此顶撞于她,气得险些倒仰,玳瑁等侍女扶住了她,不住抚胸拍背,为她舒气,叫着道:“威后息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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