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皇后的意思。”沈灏舀了一碗汤。
禾生皱眉。
沈灏抬眸见她满脸不开心的表情,便知道今日在宫中,她定是遇到什么事了。
“你要是不想去,借病推掉便是。”他将汤吹凉,小心翼翼地递她嘴里。
不能不去,这是太子妃第一次邀请她,要是不去,等于直接驳了太子妃面子。禾生喝着汤,觉得太素,指了指案上的红烧肉,示意要吃肉。“赏赏花也挺好的。”
沈灏夹块肉,“那你明日早点回来。”
她认为自己能应付的事,他便撒开手让她去做。她应付不了,横竖还有他。
禾生点点头,跟他说今天宫中的事,省了皇后留她问话的那一段,怕他听了不开心。
“作画?什么时候来?”
禾生摇头,“说是会提前告知,应该就这几天吧。”
沈灏笑:“到时候让他再作张夫妻画,把咱俩画得漂漂亮亮的,裱起来放殿里摆着。”
“那多不好意思。”别人一进来就看到他们的画像,指不定得多尴尬呢。
沈灏揽住她的肩,“那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要让别人知道我俩有多恩爱。”
禾生捂嘴笑。
吃了饭,小夫妻两个在檐下听雨。
一张藤木椅,一壶梅子酒,风里杂着雨,树枝摇摇曳曳。
自太子回京后,沈灏变得比平时更忙,早出晚归的,有时候连休沐日都不曾歇息。
禾生惴惴不安,想起了太子那双忧郁的眼,不知怎地,莫名其妙有些同情他。
问:“以后我们会与太子为敌吗?”
要当圣人,要么做太子,要么造反。
总归是要选一种的。
她有些担心,虽说下定决心要与他风雨相随,但一想到以后可能的腥风血雨,她就有点怕。
沈灏一愣,没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地将问题抛出来。
沉默片刻,顺顺她的青丝,柔声道:“你在一旁看着就好。”
他不需要她做什么。
禾生问:“没了太子,圣人会让你做太子吗?”
沈灏捞起她,软绵绵的身子,肌肤温热,搂在怀里,让人觉得安心。
“小傻瓜,不要想这么多,你只管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禾生回抱住他,“以后有要用到我的地方,一定要告诉我,我也想为你做些事。”
耳边雨声滴答,风声簌簌,她的柔情缠绵悱恻。
沈灏吻住她,含笑:“好。”
第二日一早,起床盛装打扮。
其实之前她有同太子妃见过面的,只是隔得太多,人太多,她没敢上前搭话。
印象中那是个不苟言笑的女子,说话一板一眼,极有威严。
打扮了大半天,拣了身素桃色的留仙裙,坐上软轿往东宫去。
一路入东宫,女官在殿门口等候多时。
跟了女官往内殿去,第二重门刚到,殿里传来吵闹的声音。
女官一怔,止住脚步,唤来殿门口伺候的婢子。
禾生也不好意思再往前走。
侧耳一听,原来太子殿下突然来了,现在正在内殿。
女官有些为难,看了看身后的人,不敢再领着往里去,只好往偏殿请。
转身刚要走,琉璃珠帘声四处碰撞,还没来及行礼,一个浅黄身影气冲冲地从身边走了过去。
“太……”禾生一愣,抬起的手悬在空中,礼行了一半,有点尴尬。
☆、75|8.8|城
东宫婢子跪拜一地,纵使太子已走,礼数却不能少。
瞧一眼众人的神色,似乎已对方才的情形见怪不怪了了。
女官起身,凑近道,“太子爷许是有急事,一时没注意到王妃在这,还请王妃切莫往心里去。”
禾生不动神色地收回悬着的手,笑着说:“太子乃是国之储君,日理万机的人,是我不好,没能及时与太子行礼。”
这话圆得极好。
女官微躬着身,忍不住偷偷多瞧她一眼。
内殿传来太子妃的声音,声调平和稳沉:“是平陵王侧妃来了吗?”
女官引禾生进殿。
一入殿,想象中满地狼藉的场景并未出现,不过数秒功夫,内殿已掇拾干净。
红木雕花栏架上的瓷器崭新如故,没有半点破碎痕迹。
想来是更替了新的换上。
禾生低身福礼。
太子妃亲自上前扶她。
“侧妃不必多礼。”声音清丽,却没有一丝起伏变化,听着有些僵严。
禾生这才敢抬起头,望见一张白皙的脸,夭桃浓李。
本是张美丽的脸,却因神情太过严肃,而显得死气沉沉。
这样端闷的眉眼,看得禾生很想上前为她揉揉眉。
再细瞧,太子妃鬓间带花钗冠,小大花十八株,着青黑褕翟裳,略微繁琐,却是礼典中太子妃所着妆服。
只是,现在很少有人一字不落地按照礼典着装而穿,家常见客,一般都是常服而扮,就连皇后在宫中训女则,也不曾着正装。
一般只有祭喜大事,才会依典制而着。
太子妃领她上前,小碎步,双手扣在腰间,每一步迈出去几乎都是相同的间隙,头直肩正,目不斜视。
至案几,与旁人家中不同,太子妃这里,是依古时礼制,盘腿而坐。
太子妃开口道:“贸然而请,望尔见谅,闻卿之名,有心一见,茶水相待,鄙陋之处,烦请包涵。”
禾生完全愣住。
……太子妃说话的模样和语句,简直就像活着的古书。
“……娘娘厚爱。”挤出四个字,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
禾生深深感觉到自己和太子妃之间的差距。
传说中的端庄稳重,说的,就是太子妃这样。
但……总觉得怪怪的,好像有点太过……僵硬了。
德妃娘娘端得也是沉稳之风,但却不会让人觉得压抑。
禾生忍不住再瞧太子妃一眼,发现她说话的时候,眼睛里完全没有神采,一举一动,总像是早已设定好的。
禾生想到了小时候玩的牵线木偶。
聊了没几句,禾生实在招架不住,与太子妃一比,她有种随时会被人戳着脊椎骂不知礼数的感觉。
女官端茶具而来。
太子妃亲自煮茶沏茶。
禾生见过景宁王妃煮茶,举止间皆透着风雅恬然,而眼前这位,完全像是在完成任务。
“尔芳龄几许?”
禾生答:“过完年就十七了。”
太子妃点头,视线望过来,似乎在等着她开口问。
一来一往,方是待客之礼。莫多言,有一回一,问一答一。
禾生反应过来,想了想,抛出一句话:“今日得见太子妃娘娘,乃是我的荣幸。”
太子妃没有多大反应,面容神情一成不变,“尔言过有之。”
气氛沉默下来。
禾生想,或许太子妃不太喜欢她?
这感觉,客气得太过了。
入了后花园,一路观察下来,禾生发现,太子妃无论是跟她说话,还是跟别人说话,都是这个样子。
言行间,咬文嚼字,举止有致,连说话的语气都能在礼制中寻出源头来。
赏花之时,与其说是在赏,不如是在说熬时间。
无论禾生说什么,太子妃都回她一句:“尔喜之即可。”
……拒人于千里之外。
忽地跑进一只白猫,侍女慌忙上前抓。
白猫跌到太子妃脚边,挨着她喵喵叫了几声,亲近极了,应该是太子妃平日养的宠物。
太子妃眉头微挑。
这是禾生进东宫以来,看到太子妃脸上第一次出现神情变化。
之前真的是……硬生生绷着脸。
禾生忍不住想,太子妃才十八,十八少女,韶华正好,应该多笑笑,为何要随时随地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呢。
侍女逮了猫,跪地道:“一时没看住,团子就跑了出来,想来是娘娘在这,它一路寻过来的,都是奴婢的错,还请娘娘责罚。”
禾生顺着太子妃的视线去看,见她盯着那只浑身通白的猫,似有瞬间失神。
听侍女的口气,太子妃应该很喜欢这只猫。
太子妃敛神正色,又恢复之前木讷的神情。
“有损礼数,毙之。”
侍女脸色刷白。女官去接团子。
太子妃道:“皆毙之。”
意思是猫也一起杀了。
禾生动动嘴皮子,最终没说出口。
就因为猫跳进花园,就要将侍女和猫一起杀了。这好像已经超出恪守礼仪的范围了。
禾生想,太子妃也太死板了点。
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脾性,她也没有资格去批判什么。
大概是因为杀了爱宠,接下来的时间里,太子妃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禾生也不好多待,请礼告辞。
正待离开之时,女官进来禀话,太子妃点头示意,女官这才敢凑上前。
轻声说了些什么,太子妃脸上的神情更郁闷了。
禾生不敢多待,转身欲走。
太子妃却喊住了她,“且慢。”
禾生愣住,太子妃却摆出请的姿势,邀她回内殿再坐一会。
这一次,太子妃将殿内的侍女全都打发出去。殿里就剩她们二人。
太子妃转眸盯着她,与方才初次见面不同,这一次,她将禾生从头到尾打量个遍。
“听闻汝甚得平陵王宠爱。”
禾生低头,轻启红唇,笑而不骄:“王爷心善,待我与旁人稍有不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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