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看,这是不是你要的书!”王俭捻着胡子将手中的书卷递给他,谢谦之含笑接过看了,点点头连声道谢。书房里卷帙浩繁,书目众多,若不是王俭,只怕得一番好找。
“谢弘又跟袁家的小子打架了?”王俭边整理书案上的卷籍边笑道。
“老师也不是不知道,何必多次一问呢。”谢谦之无奈摇头,谢弘的性子这两年算是收敛了许多,可一旦碰到袁家少爷用他大哥说事,整个人就像被点燃的炮仗一样。
“这倒叫我想起你大哥了,可惜当初挨揍的啊可一直是袁家的小子!”王俭打趣道。
“嗯“谢谦之应了,正想告辞,突然被王俭翻出一张纸吸引了心神“这是……”
不由自主的伸手将那张纸抽了出来,熟悉无比的字迹,端正的卫夫人簪花小楷,一笔一画尽得精髓,可是不该啊。
“靖安公主上次罚抄的论语,不是没写完嘛,前几日补上来的。”王俭并无看出他的异样,仍是笑道“虽说殿下有时是胡闹了些,不过近来确实懂事了不少啊,不说其他,这字便是突飞猛进了,若不是亲眼看她写出,我都要疑心她找人代笔了。只是今年这祸事也是一桩接着一桩,听说公主今日玉体抱恙,又告了假。”
不该啊,这虽然是靖安的字迹但绝不应该出现在此时啊!手指和目光频频流连在那一行行熟悉的字迹上,谢谦之心中的疑团越来越大。
虽说谢弘并不是个拘泥小节的人,可顶着这样一张脸确实也嫌丢人,看见路上无人就以袖掩面快走一阵,碰上人多那就是一番好躲了。如此这般躲躲藏藏、磕磕绊绊,到太医局那是费了好一番功夫,偏巧还赶得不是时候。
“这是怎么了?”看着以往热热闹闹的太医局今日竟然这般规整,谢弘随口问了下身侧的药僮。
“靖安公主抱恙,这会儿正在正堂呢。”太医局里的药僮显然是和谢弘很熟了,看了看他挂彩了的脸“谢少爷要是没什么重伤,就和上几次一样直接去拿些活血化瘀的药膏吧。”
“哎,什么叫没什么重伤啊。”他这么说那谢弘可不依了,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怎么,公主殿下来了爷就不是爷啦!要说公主殿下也是,抱恙的话宣太医去芳华殿不就行了,没事兴师动众的来太医局做什么!”
“这小的可不知道。”药僮摇摇头,继续忙着捣药“不过听师傅说,当初那一剑没要了性命已经是殿下福大命大了,但是留下了不少后遗症,有个三病两痛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哦”谢弘的脸色变得有些讪讪,一张青青紫紫的脸看起来分外纠结,那一晚的事情虽然说就这么掀过去了,可在他心里终究还是一道过不去的坎,总觉得欠了人什么。
“去,上次用的什么药这次还给我拿点来。”谢弘敲敲药僮的脑袋,他应该去问候下吧,都到了这里了不去问候下实在不像样子吧。让他二哥知道了,估计又会说他目无尊上了不是?
“恭送公主殿下”太医局的人满满当当的跪在了两边,谢弘一个闪身躲在了人群后面,看向慢慢跨过门槛的靖安。样子确实憔悴了,眉头紧皱,难道真的有什么后遗症之类的?太医局这帮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燕窝人参鹿茸紧着上啊。
谢弘这边想得入神,竟也忘了行礼,他个子又高,突兀的站在那里靖安想不注意都难。
“谢弘?”对着那张青青紫紫的脸,靖安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的唤出他的名。
谢弘的袖子都已经举起来了,此时也只好讪讪的放下,袁向松,咱俩的梁子结大了!
“谢弘参见公主殿下,殿下金安。”
桌案上平铺着三页纸,空气中似乎还有墨香在隐隐流淌,桌案前的人维持着一个姿势不知呆了多久。
这些字都是靖安写下的,一张是去年的,一张是方才从老师手里抽出来的,还有一张在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是亲眼看她写下的。
“公主的字写得倒是极好。”
“想来公主也是爱字之人,习之不易。”
他当时是这样说的吧,谢谦之细细回忆着,重生时他只被那句庶子冲昏了头,现在细细回想,靖安实在有太多的不妥。
这样的字绝不是一朝一夕可以习得,没有数年的功夫绝不可能得其风骨。
是这个靖安不同于他记忆中的吗?是如同谢弘、王婉的命运一样被改变了吗?可是……
谢谦之的目光定格在第一张纸上,明明去年,靖安的字还是难看之极的。
谢谦之隐隐想到了些什么,却又摇摇头,眼里一片复杂之色。
宫人们虽然是远远的跟在身后,可谢弘脸上到底还是有几分难堪,一片青紫里透着几分绯色,靖安觉得她如果再看下去,保不齐连他的耳根都能红透了。
“咳!”谢弘握拳干咳了一声,才问道“殿下的身体听说抱恙,现在好些了吗?”
靖安停下脚步,疑惑的看向他:“我无事,倒是你,真的不进去让太医看看?”
“不用,这点小伤,嘶……”谢弘刚想咧开嘴笑笑,嘴角一抽就痛得不行了。
“是袁向松打的?”靖安想了想,记忆里也只有这个人和谢弘一直不对盘了。
“怎么连殿下也知道了!”谢弘揉揉脸,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的气索性就豁出去了“谁让他总是说我大哥坏话的,这亲事能怨我大哥一人吗?袁家姑娘是耽搁了年华,可我大哥和自己爱的人却天人永隔了,袁向松总是一副债主的样子谁受的了啊!打量着那背后的龌龊事没人敢说就当没发生啊。”
靖安本是在静静听着,这段往事她上辈子也有耳闻,谢弘的胞兄,谢家的嫡长子为了一个死去的女子自请离京,那袁家姑娘也倔,硬是拖着不肯退婚,惹来她好一顿唏嘘。可听谢弘这样一说,心里却有些不舒服起来。
“你看见了吗?”靖安注视着他,很认真的问道。
“什么?”突然听见她说出这样一句话,谢弘像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般反问道。
“你看见袁姑娘动手杀那个女子了?还是,你有证据证明是袁家做出了这样的事呢?”靖安冷冷说道“只因为那个女子处于弱势,袁姑娘处在强势,那么无论她出什么意外都是袁姑娘的错吗?”
“既然你兄长另有心仪之人,那为何还要定下婚约?为何不和袁家姑娘说清楚?”
“如果是在定下婚约之后才遇见那个女子,为什么明知道自己有婚约在身还要陷进去?如果那个死去的女子对你兄长而言真的是不可或缺的存在,那就应该主动去退婚才是,不要跟我说世家联姻,利益攸关。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然他自己不遵守规定,那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
“你兄长应该怨恨的是他自己,是他毁了两个女子的一生。”
这样说似乎也有道理啊?原本谢弘心里就有些不舒服,这会儿是更难受了,嘴上却还是不服输:“可我大哥当时已经决定将那个女子送走了啊!”
“这么说的话她就是在你大哥的庇护下出的事了。”靖安冷笑“连自己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却把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我看袁向松骂得挺对的。”
“哎!”谢弘指着靖安想说些什么,又像是被哽住了一般说不出来,被她一瞪,就讪讪的收回手指了,目光一转,不经意间却看见了灌木丛中的一角熟悉的衣摆,谢弘愣了愣才唤道“二哥?”
靖安也是一惊,耳边是轮椅滚动的声音,谢谦之的身影不疾不徐的出现在视线里,他看着自己,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探究和锐利。
不是没有听过靖安对袁谢两家婚事的评价,只是那时的靖安说的却完全是另外一番话。
“谦之,这事除了袁家还有谁会去做,那袁姑娘真的是太卑鄙了,可惜了一对有情人就这么活生生的被拆散了,你大哥真可怜。”
谢谦之清楚的记得靖安是这么跟自己说的,可如今呢,她说的是“既然你兄长另有心仪之人,那为何还要定下婚约?为何不和袁家姑娘说清楚?”她说的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然他自己不遵守规定,那付出代价也是应该的!”
每一句听在他的耳朵里,说的是他兄长却又不全然是他兄长。
靖安,难道说……那些字迹反复在他脑海里浮现,他心中的念头正在一点点清晰,他的手几不可见的在轻轻颤抖,神情也越发的凝重,盯着靖安没有一刻放松。
他在想些什么?靖安被他盯得心里发毛,不自觉的向后退了一步。
“公主怎么了?”谢弘以为她身子不适,急忙伸出手扶住她的胳膊,谢谦之的脸色越发的难看起来,盯得靖安都觉得胳膊上隐隐发热,一挥手挣脱了谢弘的扶持,谢弘这才反应过来“谢弘冒犯了。”
“呵,你们谢家是一点都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吗?你不参拜我姑且不计较,谢公子虽然有腿疾可是手没废吧,竟然也忘了见礼吗?”靖安还在为方才下意识的退缩而恼怒,说出来的话更像是带着刺一样。
谢谦之死盯着靖安,默默的,冷冷的,许久才克制住所有的情绪,低头,拱手。
“谢谦之见过公主殿下!”
还是这样漠然不屑的态度,靖安越发肯定她从梅香那里听来的话,都是这个人的借口了,幸好她一句都不曾相信,刚想抬手叫她免礼,却听见了巧儿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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