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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有德,公子止步 (客子流年)


华车美眷入蛮夷,愧惭七尺男儿身,谢谦之垂首,他既选择了面对就不会退缩。
“不过,比我想象中要好多了。”靖安却忽然宽慰道,目光坚毅。
“知晓阿颜非皇室血脉后,我就肯定了王婉的孩子是他的。可我不敢问,我怕那孩子真的千秋万代,楚家江山就这么拱手让人,我也羞于见地下的列祖列宗。万幸,三哥还能拨乱反正!”心头巨石总算放下。
谢谦之望着她的侧颜,太息道:“没想到我竟还不如你豁达。”
“你对自己一向严苛。”靖安接口道,毫不意外。
“阿羲,你不明白,再不复前朝兴盛之态,这话在我心中有多重。”
“不复又如何?”她却飒爽道,口气自负,姿态倨傲,月光都不及她眼中的神采。
“哪个王朝没经历过动荡!三哥既然能韬光养晦这么多年,假以时日,我信他必能匡扶社稷,一血前耻,比起筚路蓝缕的开国先祖,这算的了什么?安逸只会让人堕落,而谁能断言,经历过战火洗血后的帝国所迎来的不会是一个新的辉煌呢!”
这一刻从靖安眼中绽放的光芒,足以叫人目眩神迷,自始至终,都是他看轻了她。
“阿羲!”谢谦之忽然执了她手,俯瞰世间灯火,万千浮华。
“这一世,我愿与你比肩,守护着你,也守护着帝国,愿帝国强大繁荣,愿天下百姓皆得他庇护,安居乐业。”
他终于把自己放到了同等的位置,靖安看到了他眼中的诚挚与尊重,第一次心中感觉到了平和。
“不!”出口的却还是决绝至极的话语,她抽开手,衣袂拂过,一片冰凉。
靖安的目光投向更远的天际,一片空茫广博,而她语带释然,轻缓道:“接下来,是我自己的人生。”
不再是那个为爱痴狂的女子,为谢谦之而活。
也不是那个为恨执念的女子,为阿颜而活。
世界上最可怕的敌人是自己,你先下了定论画地为牢,何谈破立。
之后所有的决定,无论对错,都来自她靖安,她不会再逃避肩上的责任,自怨自艾,推脱旁人。也不会再回避应承担的一切,无论那结果有多坏。
丛菊傲霜,九霄明净,万景澄清。
每逢重阳,帝赐宰臣、百僚宴于曲江边,登高望远,曲水流觞,临盏赋诗。
而今年的重阳宴,却透着西山红叶般的血腥与肃杀。
“明日午时,于西市处决,谢谦之监斩。”帝王言罢,便拂袖而去。
“臣谢谦之遵旨!”他向着帝王的背影跪下行礼。
王相还立在御座下,身形微颤,脸上尚有一抹讪讪。钱家人攀咬出来的并非王家嫡系,但也属宗亲,这记耳光打得响亮。王谢两家久持不下,谢家咬死了王家谋害公主,供词为证,而王家则揪着谢家护卫不利,欺君犯上,诬蔑构陷。
熟料今日帝王突然发难:“既然问不出主使,也无人招认,王家涉案人等就和钱家一同处死。谢家办案不利,谢弘革职,谢谦之暂停职务,公主府再有不测,拿你是问。”
百僚皆倒抽一口凉气,王相连呼数声陛下三思,终是引得帝王拂袖而去。
谢相冷笑了声,偷鸡不成蚀把米说的就是王家人了。
“舅父!”三皇子突然出声,举杯相敬,却是眉眼冷凝。
“王家出事,谢家此刻就在风口浪尖上,您凡事可要三思而后行,万勿学了母妃,别以为此事遮掩过去了便万事大吉。”
话到最后几乎是附耳而言,谢相心头一惊,忙收敛神色,低头应是。
入夜,王家偏院被仆人团团围住,婆子们严阵以待。
“你们放开我,放开我!”被丫鬟们困住的姑娘十五六岁的年纪,满面哀戚。
旁有一丽人,泪水连连,苦口相劝:“六姑娘,您别这样,别让老爷为难啊!”
那女子丝毫不为所动,直到门开,才连声唤着“爹爹。”
“爹爹,爹爹,您真的不管表哥了吗?”此次被牵连的正是王相庶妹之子,资质平平,王相并不放在眼里。
“别闹了,退了这门亲事,夫人自会为你找门更好的。”
六姑娘听他这样说,已知是没了希望,半个身子都瘫软了,懦懦道:“爹,你难道都不姑息手足之情,姑姑临终所托,你好狠的心。”
王相皱眉,望向四姨娘,斥道:“你怎么教的,庶妹而已,也称得上手足。况且他犯下大罪,牵连王家,罪有应得。”
六姑娘却是一脸绝望,不置一词。五姨娘上前去扶她,好言相劝道:“六姑娘,老爷已经尽力了,您就别让他心里难受了。”
“呵呵呵……”六姑娘发出一连串的笑声,阴阳怪气的看着五姨娘,只看得她心里发寒,才一口唾到她脸上。
“谁要你来假惺惺,表哥都跟我说了,是你那个好女儿指使他的!是王婉!”
周遭都沉寂下来了,王相望着她叹了口气。
“姑娘,我的好姑娘,你浑说些什么呢?”四姨娘一把抱住她,哭道,王婉现在哪里是她们母女惹得起的,只可怜她的姑娘,竟这般苦命,真是造孽啊。
五姨娘讪讪起身,拿帕子抹了抹脸,不知该说些什么。
四姨娘却冲着王相一个劲的磕头,哀求道:“老爷,六姑娘是一时迷怔了,才口不择言,您千万别和她计较,您要罚就罚我把。”
“罢了,明日一早你们就挪去乡下庄子养病吧。”王相甩手往外走去,徒留一室哭声。
重阳第二日,王相称病推了早朝。
午时,西市钱家并王家牵连之人数百余口被处决。
谢谦之回到公主府时,已是残阳似血,落霞漫天。
靖安站在廊下,念着往生咒,指尖一粒粒佛珠滚过,闭目太息。
钱芸口出不逊时,她没想过鲜活的人命会转瞬即逝,她维护阿颜,替他顶罪时,更没想过会埋下祸根,以至钱家被人利用,酿下灭门惨祸。
事已至此,悔也无用。
谢谦之走到靖安身边,他知晓钱芸不是她杖杀的,但这已经无关紧要了。
靖安示意,巧儿将手中木盒呈给谢谦之,沉甸甸的是些银两银票。
“钱家人,你替我好好安葬了吧。”
“知道了,你放心。”
事情既然交给了谢谦之,靖安就没再过问。她真的遵从帝王所说,修身养性,与谢谦之也维系着诡异的和谐,不复从前的剑拔弩张,
巧儿高兴,公主府的规矩不像宫中主子多,又严苛,公主与谢大人再不起冲突的话,她就轻松多了。书言也高兴,能天天窥见身边姑娘软乎乎的笑脸他就更高兴了。
姑姑们的戒心却还重,谢谦之现下被停了其他职务,整日待在公主府中,她们总觉得提心吊胆。但日子久了,见他对公主尚算敬重,没有过分逾越,两人相处又有一种莫名的,旁人插不进去的张力,她们也就渐渐松懈了,眼前的人还能容忍,还是不要节外生枝,要是再换个狼子野心的来岂不是害了公主。
秋风凉雨已远,菊花枝头香惨,不觉已是冬至。
西凉国进献的瑞碳,赐了公主府二十条。虽出身谢家,但书言还是第一次见这稀罕物,原来只听公子说过,说此炭坚硬如铁,烧于炉中,无焰而有光,每条可烧十日,热气逼人。若不是现在还不算冷,还真想烧来看看,书言摸着下巴捉摸着,而后一拍头,罪过罪过,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听见外面有人唤,想着应是公子醒了,忙赶了过去。
谢谦之换了衣物,洗漱过,书言就把药膏递过来了。他望了眼没说话,书言自然不敢跟他僵持,只得放在了一旁。
“那公子先喝药吧,太医说了,您的药可不能停。您可别忘了前些日子被折腾的夜夜睡不着。”书言不无忧心道,公子的腿还是落下病根了,到了秋冬之际,竟痛得站都站不起,夜里更是煎熬,加了几床被子都不行,偏他是个倔的,痛的一头汗竟吭都不带吭一声。
“若不是被公主发现叫了太医,您这腿都保不住了!”书言唯恐他不当回事,刻意夸大道。谢谦之不耐,端起药碗一口喝了,递给书言好堵他的嘴。
书言接过,谢谦之的手却还停滞在空中,手上的伤疤纵横交错。那些烧伤虽好了,可留下的痕迹却狰狞无比,他不在意这些,但在靖安面前却忍不住把手往袖里藏。
谢谦之迟疑了下,还是拿起一旁的药膏,老老实实的擦起来。
书言见他主动,更是惊喜交加,刚想开口,就听他家公子喝了句“闭嘴!”
“公主传早膳了吗?”谢谦之忽然问道,书言脸上讪讪,紧闭着嘴想和他别,见谢谦之一个眼风扫过来,瞬间老实了。
“没,今天冬至,公主一早煮了赤豆粥进宫了。”
谢谦之这才想起,前几日靖安上了问安的折子,冬至帝王提前去南郊祭祀昊天上帝,这时也应该回转,想来是传召靖安入宫了。
“说来也奇怪,公主不像下过厨的样子,但煮的赤豆粥还真好喝。”书言吧唧着嘴回味道,全然没有注意到听了这话,他家公子已经危险的眯起。
“还有剩的?”谢谦之口气凉凉的。
“嗯,公主煮多了,就随口说赏了。”书言还是副乐呵呵的样子,能吃到公主煮的粥,这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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