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地看来他是要不到就不会走了,齐妙柳眉紧蹙,思量许久。回到房中,丈夫已去洗身,她想了想,去钱盒中拿了银子来,唤了酒婆说道,“那长喜街离这不远是吧?那儿有块地,只建了个小小的茅草屋,是三位姓田的兄弟所有,你寻个熟人,将那地买下来,将地契拿来给我。”
酒婆说道,“老身去去就回。”
酒婆办事向来很快,又算是半个衙门的人,那三兄弟也急着将地卖了换钱,见价格给得很是公道,立刻就给了地契。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地契就交到了齐妙手上。
齐妙拿着这地契,让酒婆陪着自己去亭子那,喊了常宋过来。
常宋吃了晚饭,酒劲已退,刚洗了澡,模样也没那么邋遢难看了。齐妙端坐石凳,左右站着酒婆和刑嬷嬷,都是靠得住的人。常宋一人过来,于她还是多几分客气的,笑脸相向,“弟妹找我什么事?”
齐妙冷冷盯看,将地契推到他面前,“这是姐夫一直想要的。”
常宋接了一瞧,竟是那田家的地,大喜,“弟妹这是要送给姐夫?”想到有了这东西他就能回去了,简直是天大惊喜,“真是谢谢弟妹了,姐夫就知道,这家里主事的,是你啊。”
“姐夫说错了,这个家主事的,是我丈夫。”齐妙淡声,“这地契是我们用真金白银买下的,不是用我丈夫的官威逼迫卖主廉价所卖。”
常宋只要地契到手就好,才不管是怎么来的。借着灯火细看,却看得皱眉,“不对吧弟妹,这上头的名字,怎么不是我的,是你姐姐的?”
齐妙轻声“哎呀”了一句,说道,“瞧我,总想着姐夫和姐姐是一家人,没区别的,地放在谁名下都行,原来姐夫是想要写自己的名,那我去改回来,姐夫交还给我吧。”
说罢就伸手去拿,可到嘴的鸭子哪里有再让它飞走的机会,常宋想反正谢嫦娥已经是常家人,还怕她跑吗?地到了就好,还一点钱都不用。他笑嘻嘻收进怀里揣好,说道,“不碍事,阿娥可是我妻子,我怎会信不过她,一家人,一家人。”
齐妙淡笑,“可不是,一家人,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如今二郎官封七品,不比没有功名的时候自在,官路本就难行,一步不留神,就像踩空冰窟窿,掉进里头就没法翻身了。只是二郎行事小心,我是不怕他犯错的。只是我们大央律法有这么一个词——连坐。这连坐第一个要追究问责的,就是姐夫刚说的‘一家人’了。”
常宋再怎么没常识,也知道那连坐有多可怕,这种事他可听过不少,“弟妹担心这个干嘛,二弟肯定会前途大好的。”
齐妙抿了一口热茶,润了润嗓子,才道,“奈何有心做清官,却身不由己。姐夫以前总说谢家穷亲戚多,二郎为官后,也的确很多亲戚来寻他问好处。你说二郎今日许了一人在衙门当差,第二日答应借人五两银子,这种事瞧着不算犯法,可三年五载一次迸发,就要遭殃了。然后上头一查,竟是亲友作祟。”
常宋一顿,“所以……亲友也得惩治?”
“自然是,否则‘连坐’一词是如何来的?”
常宋只觉怀里揣的地契烫得他肚子不舒服,生生扎人。
齐妙笑道,“姐夫是在想那地契的事么?倒不用担心的,毕竟只是这一次,不碍事,上头查不到。但是如果有第二次、第三次……”
酒婆突然开口,“那肯定能查出来。”她阴恻笑着,拿手在脖子上作势一抹,“然后掉脑袋!”
她因年老,脸上本就多褶皱,这一做凶煞神情,又因灯火昏暗,看得常宋的心猛地一跳,差点没蹦出嗓子眼,着实吓了一跳,额上已冒出汗珠来,笑得脸僵硬,“当、当然不会有第二次。”
要死就谢崇华去死,不要连累他!
齐妙浅笑,“姐夫是二郎亲姐姐的丈夫,有求我们第二次,我们一定会尽力帮的,姐夫不用担心。哪怕日后真出了事,也定不会供出您的。”
常宋才不会信她的花言巧语,这分明是在拖自己下水,他哪里有这样蠢。和她告辞回到屋里,就对下人说道,“等少夫人回来,就让她收拾东西,明天一大早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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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浅淡,本就是半圈明月,又被乌云吃了半截,照得地面不亮。两旁店铺的灯笼已经陆续撤下,更显得街道清冷。
谢嫦娥走在这已着初秋气息的街道上,吹着夜里凉风,反倒觉得耳边没了常宋的聒噪,十分清爽,无数个让她不要回头的念头浮现在脑中,在将她拽住,让她不要回去。
可她如何能逃脱。
左脚是母亲扣上的枷锁,右脚是女儿不能没爹的枷锁,她的手上,还桎梏着世俗眼光。
每一个,都让她不能自在地移开半步。
无法前行,也无法逃脱,更不得自由。
她长叹一气,像是将这寂静夜空都叹出个窟窿来。
忽然背后传来急促脚步声,本以为是从旁路过,谁想手腕却突然被紧抓,惊得她偏头去瞧,却只看见削瘦侧脸,愣神之际,已经被那人拽入幽静无人的巷中,往深处走去。
像是魔怔了,步子随他往前,像是没了桎梏。脚下一绊,瞬时回过神来,挣脱了手,声音是难以抑制的气恼,“五弟!”
陆正禹身子一僵,转身看她。生了孩子的人应当会丰润些的,可他却只在她面上瞧出略显苍白的面色,还有比上次更清瘦的面颊,还有眼里的悲苦,他都看得一清二楚。见她要走,他又上前捉了她的手,将窄小的巷子去路堵住,却说不出话来。
太多话要说,见了面,竟无话可说。
谢嫦娥就怕自己又做出什么伤风败俗的冲动事来,偏身要出去,可任她如何捶打,他就是铁青着脸不挪步,看得她觉心累,退了一步,冷静下来,“五弟……”
“你手背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他又打你吗?”
谢嫦娥没有想到他看得这么清楚,许是捶打他时近在眼前,就全收入眼底了。她拉长袖子,将手藏了起来,“我撞的。”
陆正禹蓦地冷笑一声,突然抬手将手背撞向墙壁,敲出沉闷撞击声,像是手骨都要碎了般。谢嫦娥大惊,伸手将他拉住,“你做什么?”
陆正禹怒声,“我想看看到底要怎么撞才能撞成你这样!”
谢嫦娥愣神,强忍的泪又滚落面颊,本是紧抓住他的手,突然就没力气了,泪落手背,烫得陆正禹焦躁的心也平静下来,轻轻一揽,将她紧抱入怀。怀中人没有挣扎,反倒是像寻了倚靠,也环了他的腰,得这难得安宁。
第50章 无畏荆棘
第五十章无畏荆棘
月上中天,乌云渐散,门前烛灯盏盏,映照得小镇巷子人影朦胧。
谢嫦娥缓缓从这温暖怀中离开,抬眼看他,叹息,“不能再错下去了……”
“对,不能再错下去了……”陆正禹握了她的手腕,定声,“我带你走,我们离开这,再也不回来。”
谢嫦娥没想到他事到如今竟然还没有打消这个念头,可自己是已嫁之身,他却是大好前途,不是说跟了一位姓徐的大富商,要他继承家业么?那她更配不上他。真就这么走了,自己的一切尚可不在乎,可他的?
陆正禹已不想再受这煎熬,她若过得好就罢了,他会忍着,也会离她十里远,免得她生了担忧,可如今她分明过得不好,那他怎么能再忍,“我知道你有孩子了,我可以带她一起走。虽然……虽然我未必能待她如亲生女儿,但有我一口饭吃,就定不会薄待了她,日后我会好好待你们,不让你们受一点委屈,跟我走。”
“你护得住我们娘俩吗?”
陆正禹愣神。
谢嫦娥已不挣扎了,只是又问了一遍,“如今的你,能拦得住常家,让我们娘俩不担惊受怕,好好过日子吗?”她泪眼潺潺,轻轻摇了摇头,“你不能,也护不住。如果让常家找到我们,我们三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不是吗?”
陆正禹这才微微回神,对啊……私奔并非是件易事,要吃,要喝,要住,还要保证能安心过日子。否则颠沛流离,倒不如如今过得好。如今他有什么?什么都没有。离开了徐家的话,他甚至没有办法保护弟弟妹妹,那就更别说他所爱之人。”
“正禹。”谢嫦娥哽咽,是不舍,也是无奈,“你还年轻,去过自己的日子吧。从我嫁进常家的那日起,你我就已非一条路上的人,也终究是不会同途的。你还将手脚困在这里,日后怎会有出息?”
陆正禹默然,捉着她的手腕不愿放开。他不过是沧海一粟,也不过是沧海面前的一只蝼蚁罢了。只是蝼蚁,又怎会有胡来的资格。
他忽然想起徐老爷曾对初进徐家的他说过的一句话——若不为人上人,便要为人下人。你是要做人上人,还是下等人,就看你自己如何想了。
“我要回去了。”谢嫦娥见他冷静下来,夜也已经深了,不便再多逗留,温声,“好好上进,照顾好你弟弟妹妹。”
“姐。”陆正禹唤了一声,声音有些飘忽,视线微微低看,看着她隐隐含泪的眼,缓声,“你等我……再等我两年。”
待他羽翼丰满,能护她周全,让她安稳一生,不会随他颠沛的时候,回来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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