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茵闻声往那看去,“大郎?”
孙韬气急败坏,“还说是什么仁义之师,竟然把一个弱女子抓来了,我呸!”
宋喜啧啧道,“哎哟,他们还说将军什么都没吃,我瞧啊,将军是吃炮仗了。”
孙韬没想到平时泼辣的宋嫂这个时候竟然还跟他开玩笑,这是开玩笑的时候吗?不过瞧见自家媳妇完好,还提着个食盒,心想应该没被乱党为难,这才放宽面色。宋嫂扶柳茵坐下,过去给他解绳子,说道,“可不要想着逃,外头都是人。”
“解开了绳子,外面的都是萝卜。”只是他能逃,妻子逃不了,所以也不会逃了。他将食盒接来放下,左右瞧她,确定没半点伤,才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看你。”柳茵摸到食盒,说道,“里面都是好菜,你吃吧,肯定饿了。”
孙韬以为这是上断头台之前的最后一顿,所以才让他妻子来送,没有多言,将里面的饭菜都拿了出来,见碟子那印着龙凤酒楼的字样,说道,“这里的菜挺贵的,就算是最后一顿,你也不要用这么多钱买呀。”
“我知道你喜欢吃。”
宋喜见状,退身出去,将门关好。守在外头时,十分担心。要是夫人劝不动这头牛,那就没谁能劝得动了,那最后将军也是会死吧。
柳茵听他大口吞咽的声音,看来真是饿的不清了。从怀中取了帕子给他,“吃慢点,不急的。”
“我是真饿了,饿得都倒酸水了,让我垫垫肚子先。”孙韬喝下一壶茶,吃下一碗饭,才觉得回了神。动作这才慢了起来,擦擦嘴,说道,“他们没为难你吧?”
“没有。”柳茵沉默半晌,说道,“现在京师当权的那些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吧,不是说先皇是突然驾崩的么?”
“都不是好人就对了。”半碗饭一碟菜又入腹中,孙韬半饱,继续吃菜,做什么鬼都好,都不要做个饿死鬼,“茵茵,要是大伙给你送钱,你一定要收下,世道要乱了,得带钱防身,知道么?”
柳茵抬眼“看”他,“你在交代后事么?”
饭在喉咙,如鱼刺难咽。孙韬没心思吃了,又喝了半壶茶水,才道,“我不想说死字,也不想说要丢下你一人,可断头饭都送来了,难道不是……”他不忍再说,握了妻子的手,“荣哥宋嫂是有情有义的人,会好好照顾你的。等……等我死了,你就找个合适的嫁了,以后日子还长着呢。”
柳茵双手紧握,“大郎,你曾说过,你忠的是国,是大央,不是皇帝,这话如今还是么?”
如果是,她就继续劝,如果不是,她也跟他一起死在这,绝不苟活。
“当然是,如果不是,先皇驾崩的时候,我就殉葬去了。可那样多傻,你丈夫又不是傻子。唯有国家安定,才能让百姓安康。我要的,就是百姓安居乐业。那……”孙韬这才反应过来不对劲,盯着她声音微变,“你从来都不主动提这些的,茵茵……难道你在做他们的说客?”
柳茵刚点了头,孙韬声音就变了,十分惊愕,“怎么你会来劝我?你最清楚我是怎么样的人啊!”
语气里满是失望,心中一直忍着痛楚的柳茵听见,也终于藏不住,“大郎,我是来做说客的,只是你听我说,绝不是你想的那样。”
如果是别人,孙韬早就将那人丢出去,偏偏是发妻,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妻子,他不敢相信她竟然会被劝服,还来对自己劝降。到底是夫妻感情压下了冲动,再开口已十分痛苦,“你说吧。”
柳茵微微松了一气,轻声,“你可还记得宋嫂曾说过她曾经的知县是个铁骨铮铮的好官?”
“记得。”
“那位知县,就是那冀州谢知州。”
孙韬诧异,“竟然就是那乱党,那样的官,怎么会做了乱党?怎么会背叛朝廷?”
“因为他和大郎一样,忠的是国,而非君王。京师不是屡传消息,一直动乱么?连许多清官都被牵连入狱,唯有投奔厉太师,成为他的党羽,方能安然。这种局势,已分明是外戚干政,罪大恶极呀。”
孙韬比她更懂政事,当然明白,“可永王做的事和他们又有什么不同,他们不起战事,至少冀州和我们利安府都不会乱了。”
柳茵逼问道,“那厉太师铲除异己不择手段,他若是良臣还好,至少铲除异己是为了巩固势力更好的治理朝廷,可如今他只是将新皇当做傀儡,太后也只顾外戚,根本不是为百姓谋福利,而是在满足一己私欲。”
“那永王何尝不是在满足一己私欲。”
“永王在封地有贤德之名,如果不是这样,像谢大人那样的人,怎会跟随他。比起厉太师来,我倒是更愿意信永王,能给百姓带来安定日子。”
孙韬已是不明白,“为何你这么信他?”
“我去见过他们了。”柳茵摩挲着他起满了茧子的手,“我也让宋嫂带我去城里走了一圈,见了你平日的弟兄。他们都回家了,挺好的,谢大人没为难他们,还让他们明天就照常去军营。往后的一切职位,都以军功来算,不许塞钱买官,那些挂名的军户,也会撤销。大郎,你在军营里受的苦,在永王麾下,不会出现了。”
孙韬冷笑,“以我这种脾气,他们迟早会受不住,如今能忍我,往后肯定不会。”
“即使不会,他们也动不了你。我给你求了张免死金牌,是永王当着众人的面给的。”
“日后成王,什么话都是假的。”孙韬不信乱党,更不信这种承诺。
柳茵身体本就不好,在外面走了半天,跟人问了半天的话,如今又劝他不懂,十分疲累。看得孙韬不忍,“茵茵,我知道我负了你,可要我叛国,是绝对做不到的。”
“这哪里是叛国,等厉太师大权在握,才真的是易主了,你也才是真的叛国了。厉太师姓厉,不是姓魏。可永王终究是魏家人,这大央也是姓魏呀!”
孙韬微顿,柳茵听他不说话,知道已有动摇,又软声,“我知道你以国为家,可是国姓不存,家又何在。以前先皇在世,至少国泰民安。可太后当权,厉太师弄权,京师早已乌烟瘴气。永王宅心仁厚,从他对城中百姓和将士的态度便可见一二。你哪怕日后发现他有异心,你再说离开,我绝不拦你,你要去黄泉,我也定随你去。只是如今早下定论,我心有不甘。”
话说至此,柳茵也落了泪,“我也有私心的……我知你一腔热血,却没有伯乐出现,怀才不遇最是难忍。可如今伯乐来了,你却视为仇敌,我看着难受,不愿你错失良机。我总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可以让你施展抱负。国家未定,蛮族未除,你如何能忍心离去?”
孙韬一时无话。
永王起兵,是时势所逼,也是为保性命。孙韬不信他没有一点称王的私心,可都为凡人,这点私心却可以被家国大义给掩盖。他的心愿,不就是百姓过得好,如果永王是个好皇帝,比起太后厉太师之流来,却不知好了多少。
他也是想过安定日子的人,可如今这安定日子,却被厉家搅和得天翻地覆。追究到底,永王起兵的内幕,不就是太后夺权吗?先皇之死,他不敢妄言与谁有关,但太后之举,纵容外戚,却是大错特错,已是罔顾天下苍生。
那投永王阵营,姑且一试真伪,又有何妨?
若是发现他私心甚重,倒是还有机会将他斩杀,同归于尽,也赚了,总比现在白死得好。
万一……他是贤明君王,自己也不负大央,不负朝廷,更不负妻子。
沉思许久,孙韬长叹,“且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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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韬愿降的消息传来,众人皆是一振,立刻过去迎他。孙韬心中不安,想回家歇一晚,明日会如期去军营。
永王略有迟疑,还是允了。也是秉持那句话——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亲自将孙韬夫妻送出大门,众人才回来。永王问许广,“军中职位可都安排好了?”
许广答道,“只需将将军一位写上孙韬的名字,就可以明日授命了。”
冀州起兵时太匆忙,官职还是如往常一样,当时也不知能否成功,更没那心思去安排。如今局势稍定,考虑的自然是重新编排军队,明日正式起兵,宣战京师。
永王还没携众人入内,大门急停马蹄声,正是敏感之际,下意识就停了步子,往后面看去,一人被拦在门口,气喘吁吁,许是瞧见了自己,当即单膝一跪,朗声,“闻永王爷领兵除奸臣,清君侧,羽州众将愿听命王爷,归入大军,望王爷收下我们三万将士。”
众人一顿,片刻回过神来,这是闻讯赶来投奔的军队啊!永王大喜,急忙过去将他扶起,请入里面,问他详细。
到了下午,陆续有人过来,皆是远近一地听见永王天降奇兵,大获全胜赶来投奔的。又陆续有百姓过来参军,大多是为了能吃口饭,冲着钱来的。队伍不断壮大,喜得永王更是心定。
谢崇华去外头为妻女和姐姐王妃三家人安排住处回来,见府衙门口排起千人队伍登记姓名,往前走去,从他们的三言两语中已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也觉欣喜,步子更快。进了府衙之中,正见永王他们在大厅商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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