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锦玉也向锦衣瞄了一眼,“她睡着了,听不见的。”
锦浣放了心,仰躺在榻上,想到锦玉打趣她的那些话,脸上忍不住甜甜一笑。没过一时,她又喃喃地道:“我再心里美又有什么用?我一个卑贱的丫头,连平日和二少爷说上一句话都难,有什么资格喜欢他。还有,我们是好姐妹,你可记住了,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漏了嘴。”
“嘘!”这回轮到锦玉示意噤声了,因为脚步声传来,锦兰进屋了。
锦衣在心里一笑置之,虽然她无从体会锦浣的心境,但是同样作为姑娘家,她能理解这样的少女情怀。即便是下等人,不也一样是人,会有七情六欲,会向往美好的事物吗?可惜身为下等人,锦浣这样的自卑心理是难以泯灭的,其实她已经很有勇气了,敢于把自己这样的心事告诉给锦玉。换做自己,又会怎么样呢?一时想得远了,锦衣暗笑自己无聊。
想到逝去的家人如果在天上看到自己沦为低贱的使唤丫头,他们一定会很痛心吧。爹,娘,你们不要为我难过,或许这就是命吧。既然女儿命该如此,也不能抱怨谁,但是有一点是不会改变的,即便沦为小小的卑微的丫头,任人驱使,也一样要做一个行止端正的人,女儿绝对不会给爹娘抹黑。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已放亮。
“锦衣,锦玉。”锦屏手里拿了两柄花铲,来到两人面前道。
“姐姐有什么吩咐?”锦玉问道。
“你们去把那边埋在桂花树下的两坛子酒给掘出来。本来这种活应该让小丫头们去干的,只是姨娘特别交代了,生怕那些小丫头毛手毛脚的,把坛子掘坏了,所以我看还是辛苦你们一下吧。”锦屏递过两炳小花铲道。
两人来到桂花树下,锦衣闻到一阵淡雅的清香,赞道:“好香!”
“嗯,快动手吧。”锦玉说着蹲下身去。
两人使动铲子挖掘地面,锦玉使了几铲子道:“你等着,我去拿点水过来,稍稍淋上一些。”她想这样做的话土质应该更松动一些,那样就不费吹灰之力了,也不会让自己的纤纤玉手受半点委屈。
锦衣答应了一声,看着锦玉走远,她站起身来,直了直腰,看着眼前的桂花,心情也大好起来。一阵清风迎面吹来,吹动桂香四溢开来,沁入心脾。好淡雅的香气!她在心里赞了一声。看着乳白色的花簇点缀在万绿丛中,暗香随风阵阵浮动,情不自禁吟诵道:“不是人间种,移从月中来。广寒香一点……”
“吹得满山开。”一个温润的男声抢出了最后一句。
锦衣一愣,回过身来,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公子,一身轻袍缓带,一张沉稳而温和的面容,俊美的脸上一对深邃而通透的眼眸,微微牵着嘴角笑看着自己。
锦衣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脸,和这么温文儒雅的男子,眉目间又是如此祥和的气息,她呆住了,竟说不出话来,看到那人盯着自己看,她脸上刹那嫣红,慌忙退开了几步,一颗心砰砰乱跳。
她从小除了父兄之外,就极少跟外面的男子有过接触,到了柳家之后,除了每日的绣工之外,也很少去跟外人有过交集,偶尔去绣庄一趟,绣庄都是清一色的女子,即使大街上看见男人,她也会低下了头故意不去看,快步回家,除了和福乐笑谈过几次,那是因为福乐看起来那么稚嫩,她根本没有把福乐当作男人看待,即使那样,当时还被福乐说得脸红了。如今居然这么近距离地和这么俊朗不凡的年轻男子相对而立,怎能叫她不手足无措,心慌意乱?
“你会吟诗?”年轻公子温和地看着锦衣问道。
锦衣想要说话,可是声音却卡在嗓门口,不知该怎么作答,看着他的那道富有穿透力的目光,她赶紧垂下了眼帘,浑身局促不安。
年轻公子微笑道:“我正好经过,听见你的吟诵,遂过来看看。”说着他又是微微一笑。
清风吹动花香,也吹动了锦衣垂下来的一缕发丝,在微风中飘摇摆动。年轻公子见她虽然手足局促,面色些许慌乱,但还是难掩她浑身散发出的那种柔和而宁静的气息,那种超尘脱俗宛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他心里一动,不由看得痴了一时。接着他向锦衣缓步走过去。
锦衣垂着眼看着地面,看见他向自己走来,一步步向自己走近,心头越发慌乱,她的心嗵嗵直跳,她发觉自己快要站不住脚了,艰难抬头时对方已经近在眼前,他身上幽香的气息已经飘散到了鼻端,他俊雅的面孔已然近在咫尺,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自己的身体,侵入了自己的灵魂……她心头小鹿乱撞,呼吸开始紊乱,不由自主往后退去,可是脚跟一撞,背脊已经靠在了树干上面,已经退无可退。
第三十四章 你认字?
年轻公子温和地一笑,手臂伸出,伸向锦衣的头顶,从她的发髻上摘下一片桂树叶子下来,笑道:“你们现在都时兴用树叶来点缀头发吗?”
锦衣这才恍然,原来自己一直呆在桂树底下,风吹树叶飘落到了头上,而自己还浑然不知。她心里微微自嘲,见他手里夹着树叶看着自己微笑不语,脸上又不禁一红,低下了头不敢再去看他。
“锦衣。”锦玉已经端了一个盆子过来,远远在那里喊道。
年轻公子又看了看锦衣,微微一笑,抬腿走了。走过锦玉的时候,锦衣看到锦玉向他屈膝行礼。
“大少爷刚才跟你说了什么?”锦玉走过来时,好奇地问道。
锦衣好不容易修复好自己的心绪,听锦玉喊那年轻公子大少爷,忍不住一愣:“你说刚才那个,那个人是府上的大公子?”
“是啊。”锦玉道,“他是老爷的长子,对了,你刚来不久,是没见过。”
原来杜家长子杜云柯去找他兄弟杜云和,见人不在他自个儿院里,下人又说不知道去处,以为他在杨氏这里,遂过来看看,也顺便给杨氏请个安。恰在此时,听到了锦衣的吟诵之声,便不自觉接了一句。待得走近,进入他眼帘的居然是这么一个娇羞无限却又毫无半点造作的小丫头,他的心里砰然为之心动。
锦衣听说是杜府的公子,心想早该看出来的,看他的穿着气度就知道了,自己居然在他面前如此失常又失礼,真是不该。
“大少爷的生母是府里的二姨娘,可惜过世得早。”锦玉一边浇土,一边继续道,“虽说大少爷从小就失去了生母的照应,但是却很能干,其实她很小就过继给了太太,又是家里的长子,现在老爷已经把很多生意上的事情都交给大少爷经管了。”
说了半天,锦玉见锦衣只是默然无语,也就不再多说。
两人把酒坛搬到屋里的时候,锦屏早在那里候着了。她让两人用干净的布把外面的泥土擦掉,一股酒香从坛盖的缝隙中飘出来,锦玉喜道:“好香的酒!”
锦屏道:“这是姨娘生下二少爷那会儿埋下的,自然香陈了。老爷今天回来好像心情很好,忽然想起了这两坛子酒来,就让姨娘给掘出来了送过去。”她拍掉顶盖上的一层泥土,看见盖上布条上面的几个字道,“可惜不知道这两坛子是什么酒,待会儿问问姨娘。”
锦衣也看到了这几个字,一个坛盖上是两个字的“花雕”,一个坛盖上是三个字的“竹叶青”,嘀咕了出来。
“你会认字?”正当锦屏和锦玉对她投来惊讶的目光之时,从内室出来一人,正是杨氏,看着锦衣也问道:“丫头你认字?”
锦衣点了点头。
杨是又问道,“会写吗?”
锦衣不敢隐瞒,说道:“会写一点。”
杨氏走了过来,吩咐锦屏道:“去拿笔墨来。”
锦屏看了看杨氏,心领神会,向着锦衣一笑,答应着去了。而锦衣和锦玉两人听不到姨娘说别的,也只能站在原地,不能走动。
当笔墨放上桌的时候,杨氏说道:“锦衣,你写几个字我瞧瞧。”
三个人都是一愣。锦衣不知其中缘故,却也只能答应着坐下来,提起了笔,又踌躇着看向杨氏一眼,杨氏道:“就写你的名字吧。”眼神中带着鼓励。
锦衣静下心来,蘸饱墨水,在雪白的纸上工工整整地写上了“锦衣”两个字。她搁下笔站起来的时候听到杨氏惊喜无限的声音:“好一笔娟秀俊雅的小楷!”两个丫头也是看得瞠目结舌。
杨氏拿着纸张欣赏了一会儿,说道:“我原来也只抱着侥幸之心,不指望你写得多好,没想到你居然还写得这一手好字。现在看来,我也不用请人代笔了,丫头,你就能做到了!”
锦衣不解地看向杨氏,只听她继续道:“我这次去进香,寺里的师傅说要我抄写一本佛经,我虽然认得一些字,却不会写,正想着要找人代笔,谁知道你这丫头居然这么让人惊喜!”锦衣和锦玉这才知道姨娘的用意。
锦衣谦虚着道:“能为姨娘分忧,是奴婢的本分,只怕写得不好,到时候不免让姨娘失望。”
“你也用不着谦虚了。”杨氏笑道:“我看过云儿的字,还没你写得好。看来,也只有我们的大少爷,能和你相当了。”
锦衣听到“大少爷”三个字,莫名的心里咯噔一下,听得杨氏继续道:“就这么定了,明天起你就开始斋戒,三天后你开始抄经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