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园子后头,是一个大大的房子,一时倒看不出是几进的。
远远看去,见那童子一手托着画,一手掀开帘子走进去。
“想来还得等一会子。”华恬说着,抬腿走进眼前的屋子里,找了椅子坐下来,手中仍旧捧着一个手炉。
蓝妈妈、洛云见她如此随意,便也跟着进去坐了。
三人坐着,低低说着话,很快,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那童子喘着气跑了来。
“老师请三位前去。”童子喘着气说道。
华恬、蓝妈妈、洛云听了,忙都站起来,跟着童子一同去。
一路跟着童子走进大房子,穿过抄手游廊,又走了一会子,华恬便决定了,这里是三进的院落。
将人引到一个烧着炭火的房间,童子这才轻手轻脚地离开。
很快,两个侍女走了进来,一人手中拖着茶杯与茶壶,另一人手中托着点心。
将点心摆在桌上,又上好了茶,两个侍女便悄悄退了出去。
华恬并不着急,只在一旁慢慢地品着茶。
这茶与平常的煮茶方法差不多,加了盐,华恬微微抿了半口,便将杯子放下。
她抬眼看去,见蓝妈妈亦放下了茶杯,只洛云喝得高兴。
这时,一个穿着大氅的瘦瞿老者走了来,他手中拿着华恬拿来的那张字帖,身旁跟着方才那个童子。
老者目光精光不断,一路走来,自有一股气度,想来便是名满天下的名士谢衍,谢展博了。
华恬、蓝妈妈忙站起来施礼,旁边的洛云也忙行了大礼。
谢展博眉毛也没抬,生生受了三人的礼,目光在华恬、蓝妈妈两人身上游移,竟看也不看洛云一眼。
果然是名士,竟有如此洞察力。华恬心下暗道。想来,他心中在猜测,那字帖不是蓝妈妈,便是自己写的了。
不知他能否猜到,华恬心中想着。(未完待续)
☆、232
谢展博自顾坐了,将手中的字帖摊开,放于桌上,低头看了又看,突然道,“这字倒是临摹得好,可惜这上面的诗,与老夫颇有些不合。”
华恬没有说话,并非是她要卖关子,而是看谢展博的意思,还有话要说,她不想出言打扰。
“这字,想来是这个娃子写的罢。”谢展博又说道。
这话仿佛洪钟一般,敲在华恬与蓝妈妈心上。
两人相视一眼,都看向谢展博,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他竟能看得出来!
仿佛知道华恬与蓝妈妈再想什么,谢展博突然笑了,“字写得好,可是明显能看得出腕力不够。勉强靠着双手支撑写的,还写得一句一歇,流畅感不足。”
这……
华恬这时不止吃惊,而是震惊了!
谢展博当真神了,竟能猜得一丝不漏!
看到华恬脸上神色,谢展博淡淡笑了笑,“老夫猜中了罢?老夫自小练字,到如今数十年,怎会看不出来?这老妪是练家子,腕力甚是厉害。”
华恬已经将吃惊当成了习惯,收起惊色看向谢展博,道,“展博先生当真不凡,竟能猜得半点不差。不过最叫人吃惊的是,展博先生竟也会拳脚。”
“哈哈……”谢展博仰天大笑,流露出一种睥睨天下的气息,道,“老夫什么都会一些,只是什么也不够精罢了。”
说着。整个人身形一闪,便出现在蓝妈妈跟前,瞬间人影幢幢。两人便过了数招。
华恬、洛云还有那个童子,一下子都呆住了。
华恬心下吐槽道,“这也算是不够精,那真正的精是怎么地?”
“好!”谢展博身形暴退,口中喝道,“老夫不如你……”
“承让。”蓝妈妈如同江湖儿女一般拱拱手。
“输了便输了,何来承让之说!”谢展博摆摆手说道。
说到这里。脸上笑意陡地一收,突然喝道。“小娃子与老夫来,余者在此等着,小童好生招呼贵客。”
华恬心中顿时一喜,即便知道这并不代表什么。她还是忍不住地高兴。她蓦地站起身来,跟在谢展博身后走上游廊,进了另一宅子里。
进了宅子华恬才发现,这里头竟全部都是书籍,摆得整整齐齐的。
谢展博坐在一旁,看向华恬,一边看一边点头,“你几岁了?”
“回老先生,已满五岁。明年三月便六岁了。”华恬答道。
谢展博点点头,连连道,“好。好!如此年龄,能写得这么一手好字,难得!难得!”
华恬忙谦和地笑笑,“只是平日里练得多罢了。”
“你身有武功,若就此练下去,只怕十一二岁。手腕便如同成年人一般有力了。”谢展博说道。
“谢展博先生贵言。”华恬站着答道。
“你是青州华家的人?”谢展博又问道。
华恬恭敬答道,“然也。如今屈居山阳镇。”
“屈居。如今是想再度飞跃么……”谢展博似乎在想什么,低声嘀咕道。
“先生……”华恬未曾听清,还待再问。
谢展博摆摆手,让华恬坐下来,出神半晌,又问道,“你字帖上的诗,与世上的诗不大一样,可是气魄十足,单论气象便胜过万万千千了。更不要说那种辞藻及真意。”
华恬垂下眼睑,瞬间便想好了腹稿,“说起此诗,倒有一桩奇事。”
说完见谢展博目光湛湛地看着自己,于是忙说起来,“某日午后小憩,不料入了眠,睡得甚香。梦中似乎见几人畅饮,其中一人右手拿剑舞动,左手持酒杯,剑光流转间,吟出一首诗。
”
“你是说,此诗自梦中得来?”谢展博不动声色地问道。
华恬正色,点点头道,“确实自梦中得来,仿佛一切如真实所历一般。”
上一辈子重活一世,于今而言,不就是做了一场繁华至极的梦么?
谢展博移开目光,不说自己信,亦不说不信,而是低头看手中的帖子。
华恬静静地等着,并不敢说旁的,也没有四处打量这书房里。
“你来此处寻我,可有何事?”谢展博问道。
华恬忙站起身,说道,“想请先生任家中书院山长。”
“哼——”谢展博冷哼一声,道,“老夫绝不坐馆,绝不进入红尘。你去罢,往后不用来了。”
华恬吓了一跳,断断想不到他竟不容商量,忙道,“学生有一问要问先生。”
“念你一手好字,让你破例一次。”谢展博站起来,转过身,背着手背对着华恬。
“敢问先生,为何隐居于此?学生听说先生不愿与世同流合污,是故隐于山中。”
谢展博没有回头,只是声音带着哂笑道,“你既知道,又何必再问。”
华恬站稳在原地,没有丝毫退却,将身子挺得笔直,说道,“那先生以为,如今世道,天下苍生何如?”
“有好于兽物,亦有差之兽物。”谢展博冷冷地说道。
华恬又道,“先生若入仕,能否教化一方子弟?”
“然也。”谢展博颔首。
“学生以为,先生爱世之深,世所罕有。可世间事多有曲折,先生爱极生恨,弃天下苍生不顾。”
说到这里,华恬顿了顿,目光注视着谢展博背对着自己的身体,可惜的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她倒不曾气馁,又说道,
“汲汲于名利富贵者辜负先生,先生辜负无辜的苍生,可是也不是?”华恬声音蓦地大了起来。听着似乎在谴责一般。
谢展博霍然回身,脸红脖子粗,胡子亦在鼻下一缩一缩的。怒道,“天下无清醒者,老夫欲自清,哪里算辜负苍生?”
华恬不敢示弱,叫道,“若天下均如先生想的一般,只扫门前雪。哪里会有清净之地?先生难不成,就教不出一个能为黎民之人?”
“若能教的一个。便有下一个,总能多出一方净土!”
谢展博被那“只扫门前雪”惊住了,可是终究不愿意被一个稚童说服,便转了身。又是一声冷哼。
看着他的动作,华恬在心中暗自腹诽,此人当真难搞。
她抱着希望而来,可谓是要背水一战,怎么愿意退宿?当即又温言道,
“学生曾听得一个故事,一九旬之人面山而居,出入均迂,后聚室而谋。要毕力平险。遭人质疑,答曰,‘虽我之死。有子存焉;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无穷匮也,何苦而不平
。’此与先生教化天下,有异曲同工之妙。”
“荒谬!山不再增,可恋慕名利富贵者络绎不绝。哪里能够相提并论!”谢展博当即斥道。
华恬汗颜,这的确是不能类比的。她还特意删了“而山不再增”一句,没想到老爷子自己便能接驳上去。
不过她是来说服人的,可不是来被人说服的,当下又道,“虽如此,若教化日久,只怕被教化之人愈多,总比如今无一人发出清鸣要好。”
“你倒是会花言巧语,只可惜不能自圆其说。”谢展博不答,话锋一转,讽刺道。
华恬苦笑,答曰,“学生年幼,假以时日,想必能有精进。”
“哈哈哈……你说得倒有道理。”谢展博又是一阵大笑,接着挥手赶人,“出去,出去!”
“先生——”华恬焦急地叫道。
不能将谢展博请到华家书院做山长,许多事是做不成的,她还得努力一些,务必将人请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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