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的声音尖细,解忧一句饱含怨恨的话顿时划破了这千华阁的沉寂。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还等不到赵真元和朱昔时从错愕中反应过来,解忧便气冲冲地跑出了苑子。
“傻愣着干什么,赶紧追住那丫头!”
霎时间,朱昔时明白到事态的严重,火药味十足地朝赵真元抱怨了一句,两人一前一后地跟着出去。
“你这和事佬做得太差劲了!人没安抚住,反倒是火上浇油。”
“大爷的,你以为我乐意开罪人啊!”
疾步追赶的朱昔时,回过头就不客气地骂到说风凉话的赵真元,可心中亦是懊悔得紧:激将法虽好,可对方毕竟是个心智不成熟的孩子。
不知跑到了王府哪个苑子,解忧人小机灵,一溜烟地就钻进了不远处的假山山洞,里面即刻传来一句怨怒之喝。
“你们都不许进来!”
这脾气发得太过认真,山洞外的两个大人骤然停下了追逐的脚步。一时间气氛沉静下来,解忧那伤心的抽泣声从山洞悠远绵长地传出来,也是让他俩更加着急起来。见此时赵真元起了进山洞的意图,朱昔时连忙做了个“不可”的手势挡住他欲前行的脚步,自己小心翼翼地挪到了假山山洞口附近。
“我们不进来可好?阿衡,你心中有什么委屈大可以跟我们讲,用不着和自己赌气。”
“你们都走,都走,我不想听!你们一个个都想看我的笑话,都是大坏蛋!”
孩子虽有时会无理取闹,可眼下解忧的情形似乎真受了什么影响才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顺着她先前撒气的话稍稍揣测了一番,朱昔时不敢确信地问了句。
“阿衡,你是在气有人笑话你是没娘的孩子吗?”
不过是一句试探,山洞里的哭声突然变大了些,而紧跟着又是一阵撒混气话。
“我不稀罕!我就是没娘疼没娘爱,你们尽管笑就是了……”
更加陷入缄默的两人相视一番,怎会不明白孩子的气话也是真心话?都说没娘的孩子像根草,解忧会大发脾气也是人之常情。
事情俨然有了眉目,朱昔时靠在假山边,曲曲柔柔地做出自己此刻的感想。
“阿衡,你觉得自己没娘是件很丢人的事情吗?若你是这样的想法,那不仅婶婶觉得你可笑,你九泉之下的娘也感到寒心。”
不知道这个八岁大的孩子能领悟到什么程度,朱昔时觉得有必要和这丫头分享下自己这么多年的心情。
说起来,她和解忧算得上一路人。
“婶婶虽然不如你这般年纪小就没了娘亲,可比起你的境遇来讲,似乎不觉有什么可怜之处。婶婶十三岁时就没了父母,而你只是没了娘亲,可依然有疼你的父皇和叔叔不是吗?”
“你瞎说!他们才不关心我,反而合起伙来欺负我。”
“是吗?”
突然间,朱昔时的语调拔高了一度,把清冷拂进了每个人心中,不由一颤。
“不记得亲人不见得是件坏事。恰恰相反,像婶婶这样从小无亲无故之人,却时时铭记着自己是谁,该把思念寄托在哪里。无牵则无挂,若时时刻刻淡化着心中悲伤提醒自己不可怜,阿衡你说谁更可悲些?”
第二百五十六章 旧事重提
风突然大了些,将这寒意生生沁入朱昔时心窝子里。
她在胡言乱语瞎叹谓什么?孩子想念自己的娘亲,不管做出多么不可理喻的事情,但初衷是绝对没错的。
沉默引来深深的歉疚,朱昔时拨了拨被风拂乱的刘海,轻声朝山洞探问去。
“阿衡,你想你娘亲吗?”
触动人的话并不需要多么精巧,只要能贴合人心便是金玉良言。品着这一大一小两人间的对话,赵真元知道自己插不进话,安安静静地扮演着倾听人的角色。
“想……”
一个字,不多不少精确地表达出解忧此刻的心情。简单明了的回答,辅以忽高忽低的哽咽声搅得听者心头酸,孩子的真总是能轻易触动成人那颗复杂的心。
成人的世界,太善于隐藏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
“我也想我娘,可是她从来不喜欢我哭哭啼啼的样子。”
若有来生因果报应,朱昔时估计她老已经投身富贵人家,舍身救了那么多百姓,功德比那通天塔还要高。朱昔时一身的精明干练传承自母亲,同时也教会了她许多为人处世的道理,所谓“家有德妇功在千秋”,大人的好坏直接给孩子树立了标榜。
而解忧现在所缺乏的,是独立。母亲绝对是这重任下的不二人选,此时由朱昔时代为引导不知是否有越俎代庖之嫌,可骑虎难下之时她能坐视不理吗?好歹这丫头叫自己一声“婶婶”,得对得起这名头。
“都说女儿家似水,偶尔掉掉泪花子也挺招人喜欢的。可阿衡你知道吗?婶婶小时候只要一哭闹,我娘就会拿鸡毛掸子打我。骂婶婶没出息。”
“你……你娘真凶……”
很微妙的共鸣感,不由地让朱昔时翘起了唇角。
“是啊,婶婶在你这般大时也认为我娘挺凶的,甚至还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可后来她走,一个人挑起生活的重担,渐渐地才明明娘亲的苦心,为娘的对子女都是恨铁不成钢。”
或许是笑着的脸渐渐被悲伤圈染。看过了变化过程。那苍凉感更加触动人心。赵真元眼中的朱昔时是个有故事的人,而那些故事虽多悲,可她把苦留给了自己。其中之乐分享给了别人。
“若今日你娘亲在这里,婶婶想她更愿意看见一个坚强的阿衡,抹掉眼泪大胆走出害怕,成长为独立乐观的小大人。没人心疼你的眼泪。那你就要更加疼惜自己,磨练自个以后不再轻易被伤;阿衡。你想做个时时刻刻被人担心的人吗?”
质疑的后话也是留给解忧独自思考的时间,过于大人的话潜移默化给孩子,能接受多少就只能看她的悟性了。
毕竟,她没有母亲在旁陪伴成长。更需要自强自立。
“我不哭……绝不成为别人的包袱!”
而不过是须臾时间的反思,解忧就已经自个走出山洞,只是手背不停地试着眼眶。怎么也擦不干着忍不住的泪水。
“你不是谁的包袱,只是要你明白娘亲不在了。要懂得更加自立自爱。做人不可以太执拗一根筋,其实关心你的大有人在,你越是坚强越是让别人心安对不对?”
拈着衣袖角,朱昔时仔仔细细地为解忧擦着脸上的泪,心中突然甚是欣慰:为难这孩子了。
“阿衡,能跟婶婶说说为什么突然会因娘亲的事情伤心吗?”
跳出了孩子的世界,朱昔时秉着成人的思考再次问上解忧,她不认为孩子会无缘无故地发脾气。
“四哥老是炫耀她母妃多么多么好,阿衡嫉妒,所以跑到了星辰殿想瞧瞧母妃的画像,结果被父皇责骂了一顿。”
“你没见你母妃的模样吗?”
问题虽然尖锐,可解忧答应过朱昔时做个坚强的女孩子,忍着满心的委屈点点头。
不过是思念母亲,想瞧瞧母亲生前模样也是无可厚非之事,朱昔时谅解地拂了拂她的额头,轻声问到。
“既然都被父皇骂了,那可曾见到你母妃的画像?我猜猜,你娘定是个端庄优雅的大美人。”
“我……我在星辰殿没找到母妃的画像。”抿抿有些干涩的唇瓣,解忧突然间面色不甘地发气到:“都是贵妃娘娘底下的那群狗奴才告密!”
宫里有几个贵妃娘娘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朱昔时抬头望了一眼赵真元的反应,瞧他也是对此事颇为诧异,心里也是一片雪亮。
天家家事,轮不上她个平民老百姓多管闲事。
“好了,以后做事三思而后行,别让他人抓住治你的把柄。阿衡你不是想福禄哥哥了吗?想来他应该到了,你赶紧去千华阁看看,说不定会有意外的惊喜噢。”
“嗯!”
一说起福禄可能到了,解忧一脸愁容顿时不见踪影,挥挥小手就一溜烟朝千华阁回跑。
危机化解,可不见留下的人脸上有多少轻松之色。朱昔时揉揉眉心,正儿八经地询问到自己刚才不好开口的疑惑。
“阿衡是大多没了娘亲的?刚才她那样子瞧着挺揪心的。”
“出生不到一个月,宸妃就过世了。”
说起这事,似乎是天大的避讳,赵真元的脸色瞧着越发不自然了。
“宸妃娘娘这么年轻就……可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一个疑问自然而然地引出另一个疑问,宸妃风华正茂的年纪便香消玉殒,着实让人惋叹。
“并不是得了什么重病,而是……”
这样的转折透露着玄机,朱昔时神经再大条也听得出其中有蹊跷;而瞧着疑色渐重的朱昔时,赵真元也没打算多隐瞒她什么,又继续往下说到。
“宸妃是死于一场意外。此事一直是宫中大忌。没人敢提。”
“意外?!”
朱昔时奔脱的声线把这份意外陡然拔高,好奇更甚先前。
“嗯,至少目前是这样定论的。当年圣上南下巡视军情时正逢宸妃诞下解忧,由于南方军情告急圣上只能推迟回宫;可谁能料到短短不到一个月时间,本是件普天同庆的喜事,竟便成一桩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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