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王守财败下阵来,怂眉拉眼的跑到角落里吃它的小黄鱼,他撂了筷子,招手示意方婉之过来坐。
饭桌旁边放置着刘凌今日送来的木箱子,是沉沉重重的一块,占据了很大位置。
他将箱子挂了把锁,锁好以后拿了钥匙放在方婉之的手里。
一句话也没有,一个字儿也没吭。拿起床边的王大壮跟方婉之告状。
“王守财挠的。”
方婉之也不接这个话茬,只掂量着手里的钥匙问他。
“让我收着?不怕我把钱卷跑了?”
连喻见没转过去,也就不转了,扯着大壮脑门上被王守财抓出的两根线头说。
“大堰能卷了我银子的,都跑不远。”
方大姑娘心里笑开了花,面上只做平常,一蹦一跳的蹦跶到他近前问道。
“为什么给我收着?”
当管家婆吗?那得说出来才算。
连喻就很深沉的抱着王守财坐到后院,抬眼数星星去了。
他说不出什么动人的情话,钥匙给了她,就是想要给她,至于为什么给,他还没有想明白。
人之于情爱总难免头脑发热,他不想自己是一时的头脑发热,有些事情须得想清楚了,十分的透彻了,才对的起付出的情和一生的意。
连喻二十七岁了,早已过了懵懂青涩的年纪,即便长得再嫩,内心还是住着一位年过不惑的长者,他不愿意轻易说喜欢,只想用陪伴证明爱。
两人一猫,一墙之隔,方婉之也没追出去,只是抿着小嘴握着手里头的钥匙,莫名觉得踏实极了。
她想,自己是不着急的,左右有一辈子的时间,他们来日方长。
次日清晨,四人一猫都起了个大早。
一人穿了一件普通村民的衣服,连喻则在自己脸上覆了一层面具。
他们要混到铁锹寨中详细了解一些当地的情况。
彼时,刘凌和张良两人也都换上了老百姓的衣服,统一的盯着连喻脸上的面具看了好一会儿,傻傻问他。
“我们需不需要也戴一张?”
连喻一边整理领口的扣子一面抽空看了他们一眼,言简意赅的回了句。
“用不着。”
他们长得本来就是掉人堆里拨不出来的了,再想找这样的面具都难。
铁锹寨的大门其实并非常年关闭,相反的,他们很愿意大敞着门扉让外头的人进来观看。那样他们就可以传教,就可以增加信徒。外头颠沛流离的更好,无根无据最容易被打动。
刘凌带着禁卫到雁南的时候,正赶上花果村三年一次的大典,其后又将兵带到了山下驻扎,因此除了雁南知县和城里不信锹神的百姓,都不知道朝廷来了人。
可是一点动静都没听到,连喻也是不信,临行前,他有意无意的扫了一眼白晏沉,神情似笑非笑,所说的则无关痛痒,无非是让他留在雁南县城,没有吩咐不得轻举妄动。
白晏沉自然答应的老老实实的,含着硕大的眼泪目送他们上了山。
再说此间花果村,本来就不是什么大村,一目了然的竹楼,一目了然的街道,最值得一提的,也只有远居山林的那一座铁锹阁了。
连喻等人混杂在人群中,一身破旧的粗布麻衣,倒是得了不少的好招待。
当地的百姓告诉他们,锹神很厉害也很亲民,对待我们就跟自家亲信一样。只不过养蛊这个东西,自来要远离人群。毒虫一类不跟人亲近,沾染了就容易得病,所以我们给他建了这栋铁锹阁。而且养蛊容易反噬,锹神替他们除了无数的鬼,挡了无数的灾难,上天是要惩罚他的,因为有违了天命。
方婉之于套话一事向来无师自通的出类拔萃,蹲在人群之中一口一个大爷大娘,笑眉笑眼的问。
“我们外乡人对蛊术知之甚少,只恍惚听得早前几个年头是有人极其信奉的。后来好像就没人提了。”
大爷听后重重点头:“我们花果村那是出过大祭司的。这一片的百姓都信奉他。可是朝廷的人看不惯,就派了兵给砍了脑袋,原先的教众也都分崩离析,死了好些人,之后也没人敢在提养蛊的事情了。”
另一个蹲在旁边的也跟着附和。
“可不是,要说这些年啊,咱们村里也平静了好些年头,但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就闹了鬼,还有被鬼魂覆了身的,大家伙都怕的不行。刘桂花家的汉子就是这么不明不白的死的...可怜她刚过了三十就守了寡...孤儿寡母的,多可怜。我们那个时候怕极了,私下想来,定然是那位死了的大祭司和教众觉得大家伙都不信奉他了,这才回来报复的。”
“报复?”
方婉之明显感觉周遭上了年纪的人都沉默了,莫名觉得,或许他们对这位已故的故人是畏多于敬的。
老大爷在旁磕哒了两下烟袋锅子,叹息道。
“我们有心给他立座神殿,但是怕朝廷的人来查。那山脚的白知县也不准我们立。可巧锹神来了,一身的道袍,是个中原人的打扮,又会养蛊又会抓鬼,这可下是把我们给救了。对外宣称,我们都说这是位真人...真人就不用掉脑袋了。”
方大姑娘对此皆报以笑容,她觉得,花果村的村民实际上都是很朴实的。虽然她知道他们会这般热情的招待她跟她聊天,或许是因着想让她也信奉罗盘儿,也或许只是为了倾诉。
但是他们给了他们饭吃,就因为听说他们是从外乡逃难过来的,连点磕巴都没打,都取了家中最好的吃食。
她嚼着手里的半块馍馍问老者:“您村子从什么时候开始闹鬼的?锹神又是怎么施法抓他的?”
而且怎么就那么巧。惯常不闹鬼的村子,无端就闹了鬼,这鬼闹了,锹神就来了?
她现下不想跟他们讲道理,讲了对方也听不进去,只是打听。
“那刘姐姐家的汉子,也是被鬼杀的?”
老爷子就一拍大腿。
“正是被鬼杀的,那鬼真凶,覆在他身上直接让他自己拿刀抹了脖子。刘寡妇都快哭瞎了,锹神来了之后也只让他最后的神智清醒了一下,随后就咽了气儿。说起来这都怪朝廷里的人,当年杀了那么多教众,人死后的怨气都化成了鬼。鬼是没有正邪之分的,又跑来祸害我们老百姓。现在村子里也闹鬼,锹神出面帮我们抓,我们就拿银子孝敬他,这都是应该的。你没瞧见他的驼背,那都是驱鬼驱成那样的,....我们就该孝敬他。”
周遭的人听了刘老爷子的话,无不点头称是。那神情,就是打心眼里的认同,信的很,信得深信不疑。
☆、第三十八章 嘴仗引发的血案【二更】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方婉之和连喻都在充当一个倾听者。
在如此漫无目的的交谈中,他们似乎能感受到“信仰”之于他们,他们之于“信仰”的一种悲哀。
其道理雷同于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一直吃斋念佛多年,却愕然发现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跛脚和尚先于自己成了佛。
他突然有点不知道,这么多年所信奉的是真是假了。因为‘真和尚’没有成佛,酒肉穿插的‘假和尚’却成了佛。
而再突然有一天,一个同样吃斋念佛多年的人成了佛,反过头来告诉他,吃斋也能成佛。这便如同在他心底重燃了希望,让他觉得这些年并非做了无用的功。至于信奉与否反而无关紧要了。
他只想要一个结果,而当他执着于一个结果的时候,又如何不是内心对于原有信念的彻底崩塌。
连喻觉得,老百姓信罗盘儿,也不信他,就如他们心底知晓的很清楚,罗盘儿不是大慈大悲,驱鬼降魔的银子逐年水涨船高。然而他们信了,也信的有些怕,称不上畏惧,到底没那么心甘情愿。
他不动声色的听,不动声色的琢磨,时不时伸手绕两圈方婉之鬓角的长发。
最近一段时间她好像都穿的不好,不是装丫鬟就是扮乞丐,头发毛毛躁躁的,都快卷成一缕麻绳了。
方婉之本来听的挺认真的,未及自己的头发被连喻卷过来卷过去,脸上总是痒丝丝地,就伸手扯过来,他又扯回去。再扯过来,又被扯回去,最后倏的一叹息,也就由着他去了。
周遭有几个好信的妇人,年纪大了也没什么忌讳,忍不住笑道。
“哟,瞧这小两口儿亲香的,刚新婚吧?瞅着真腻歪。”
方婉之整张脸都羞的通红。
那妇人尤自在说着:“准备什么时候生娃啊?有二十了吗?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都是两个娃子的娘了。你公公婆婆呢?怎地没跟你们一块儿出来?”
方婉之没一句话能接的上的。
作为一个姑娘家,对于这种问题她自然也是羞涩的,更兼之两人还没有确定关系。只是羞着羞着,也就羞涩不下去了。因为只有她一个人羞,连喻还在挺没皮没脸的抓着她的头发。
方才那股子娇羞劲又就着饭吃了,没好气儿的扯回自己的头发道。
“问你呢,什么时候生?公公婆婆哪里去了?!”
连喻依旧将头发扯回来,思度着用点什么补一补,口里不忘还嘴。
“王守财不是你儿子?它最近胖死了。”
众所周知,这是个极容易引发‘战争’的点,对于王守财的胖,以及连喻的嘴贱,方大姑娘永远抱着极大的战斗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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