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不成呐!
他顿住脚步,很认真的道:“朱成钰这个人不是良善之辈。”
琳琅古怪的看了他一眼,道:“我知道呀。”没想到徐朗也会在背后说人的坏话,琳琅不愿再困在朱成钰的阴影里,瞧着他那认真的态度,像是怕她识人不清被拐跑一样,不由一笑道:“他帮着那对兄妹不讲道理,肯定不是好人。”
徐朗便放心了,将手一扬道:“六妹妹就是聪明,走,咱们逛书肆去!”
在书肆里逛了大半日,和沈家兄妹争执的些微不豫早就烟消云散,回到客栈住了一宿。次日清晨启程,第二天擦黑的时候,一行人到得淮阳城外二十里的驿站。秦家早就派了人来迎接,因天色晚了赶不及进城,只得在驿站歇下。
秦家人口相对简单,琳琅的外祖父秦铁辉膝下只有一子两女。儿子是如今的三州知州秦紫阳,长女秦姝嫁在临近的邺州,只有琳琅的母亲秦绾远嫁京城,不能时常聚首。
秦绾出阁前就是秦家的掌上明珠,这几年远在京城,两三年里也未必能见一次面。这回听了琳琅父女前来,虽然没有秦绾,秦家老夫人却也格外重视,派了二管家温雄亲自来迎接。
这驿站既在袁州境内,诸般事务上秦家自然能插手,温雄心细,房间床榻早就叫人整理了几遍,比别的沿途用过的其他驿站整洁百倍。
除了温雄和几名家丁外,另外还有两名婆子和两个懂事的丫鬟伺候琳琅,这等安排叫琳琅觉得暖心。想起外婆和舅母、表哥、表姐来,竟有些迫不及待,恨不得肋下生双翼,连夜飞入淮阳城去见他们。
一夜好梦,次日用了早饭,辰末巳初启程,不过半个时辰便到淮阳城下。
江南地界以袁州最为富庶,而淮阳又是袁州的州府,里面住着睿郡王、节度使朱镛和知州秦紫阳三个大人物,加上富商云集、交通便利,淮阳城之富丽热闹,比之京城并不逊色。
马车入了城门,琳琅迫不及待的挑起车帘一角,熟悉的一切便在眼前铺展开。河上穿梭的货船画舫、街边叫卖的货郎小贩、两旁朱门绿户皆掩在重重绿荫之下,一重重的院落内房屋鳞次栉比,是富庶安逸的气象。她的目光各处扫着,那些胭脂铺、笔墨店、成衣坊全都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甚至……
琳琅蓦然摇了摇头,竟然想起年少时与朱成钰在河上游船观灯的画面。她极力不去回忆,那些情景却不受控制的浮现——那时他白衣倜傥、红衫妖娆,那张脸冠绝江南,温柔起来的时候叫人沉溺,曾经那样轻易的敲开她的心扉,蜜糖一样抚慰她丧母之后的失落疼痛。
可是后来呢?
她用炙热的真心去爱他、相信他,然后执意嫁进朱家。新婚的幸福过去,便要面对婆母小姑子和妯娌,面对他身边伺候了多年的通房丫鬟,面对他为了军政而定下的联姻。然后才明白,她爱他,一心一意,他却未必。
爱着的时候热烈盲目,听着种种花言巧语,看到的只有百般好处,只想抛开一切去厮守。却从未深思掂量过他的感情是否真挚,也从未想过将来能否真的白头偕老——他的家庭、他的责任,那一切枷锁与重压,他不帮你分担,只能由你独自面对。
上一世的琳琅无疑是和秦氏一样骄傲决绝的,所以当朱成钰不顾她的劝阻将一房房姬妾娶进门的时候,在她和朱家母女的矛盾中选择委屈她的时候,她选择了和秦氏同样的道路。而后,原本就不坚实的感情迅速瓦解。
多么傻啊,她以为朱成钰会像贺文湛那样回心转意,主动来化解嫌隙。可朱成钰并没有,仍旧留她独守空房,任她从期待、失落,到心灰意冷。而后,朱家谋夺天下,夫妻反目成仇。
琳琅手指扣着车厢壁,叹了口气。也许朱成钰并不曾真心爱她,不过是将她视作美色与势力兼具的猎物,才会那样热烈的追求,等真的到手了,便弃如敝履。多么蠢啊,她陷在他编制的镜花水月里,等清醒过来时,朱家已然得势,踩秦家于脚下,而她也不再有反抗的余力。
重活一次,本以为那些经历和爱恨已然隔世,此时才清晰的发现,那些东西从未磨灭。那么朱成钰,你等着吧,上辈子你夺走了我最重要的东西,这辈子我同样回报,你休想再坐上那把龙椅!
手背上似乎痒痒的,琳琅回过神时才发现有人拿着合欢花挠她的手背,轻柔微痒。她循着花枝看过去,便见徐朗手里拿着一束合欢,正垂目看她,问道:“出什么神呢?”
“没……没什么。”琳琅的神游还未完全结束,却已迅速的将合欢花拿了过来,英秀细绒落在掌心,她瞬时高兴起来,仰头问道:“这时节怎么还有这个?”
徐朗没回答,只是道:“过来。”
琳琅依言凑过去,徐朗便摘了一小朵簪在她鬓边,红绒映衬她白腻如玉的脸颊,更增娇艳。他侧头打量了片刻,忽然冲琳琅一笑,伸手拿下车帘,剩下琳琅坐在里面莫名其妙。反正闲着无事,拿了随身的菱花镜一瞧,还真挺好看。
*
秦家坐落在城东,马车晃悠着拐过几道街巷水桥,最终停在秦府门前。不同于相府的威严气象,秦家门前沿墙载满了花树,这会儿尚有秋花盛开,带得那两座石狮子都没那么威仪了。
琳琅父女的车子要拐进秦府去,剩下的一位著作郎被安排在了州衙附近的客栈里,剩下徐朗四人住在了隔两条街的停云居——
那是徐朗的姨母楚寒青家的别院,三进的小院落带个后花园,占地不大但胜在幽巧别致。楚寒青现已搬到别处居住,不过这园子玲珑精美,她每年夏天都要来住一程,日用的东西一应俱全,就连洒扫的七八个仆人都是全的。徐朗这会儿借住进去,倒也方便。
两拨人各自安顿。
琳琅的外祖秦铁辉虽然健在,却在辞官后归隐向道,现下在山里置了房屋清修,如今的秦府便是老夫人当家做主。琳琅父女初到,自然得先去拜见老夫人。
贺文湛才名在外,秦老夫人对这女婿还是很满意的,否则也不会让女儿孤身远嫁京城。虽然前些年夫妻不睦,而今两人和好又有了第二个孩子,秦老夫人接了书信当然高兴,当下就在客厅见了父女俩。
琳琅紧跟在贺文湛旁边,在一众婆子的簇拥下向内行,所经之处,一花一木莫不熟悉,待瞧见秦老夫人时,忍不住鼻子一酸,脸上挂着笑,眼里却差点沁出泪花。
老一辈里最疼她的就是这外祖母了,上一世得知秦氏死讯后老人家一夜白头,渐显龙钟老态,这回倒还好些,虽然已有了几丝白发,却不显眼。见了琳琅,老夫人便在丫鬟搀扶下过来将琳琅搂进怀里,一声声的“铃铛儿”唤着,高兴得直笑。
后面贺文湛口称“母亲”拜见,琳琅便也退回去跟着跪拜,跟来的杨妈妈、锦绣、锦屏、木香便也跪下。
老夫人哪里能不高兴,一叠声的叫人上茶摆果子,又问秦氏近况和父女俩路上情况,贺文湛一一回答,又问岳丈安好,俱是高兴。
说了会子话,贺文湛退出去,往琳琅的舅父秦紫阳那里去,秦老夫人便领着琳琅向内院去了。
秦家的内眷并不多,从老夫人起,底下是夫人吴氏、少夫人梅氏,和琳琅的表姐秦蓁。这会儿三个人都在老夫人的瑞安堂里说话呢,听丫鬟报老夫人回来了,吴氏和梅氏当即迎出来,后面秦蓁蹦蹦跳跳的跟着,好奇的打量琳琅。
秦老夫人便笑道:“正好都在,盼了好些天总算把这丫头给盼来啦。”就又介绍,“这是你舅母、这是你嫂子、这是蓁丫头,比你大两岁。”琳琅一一行礼拜见,到得秦蓁时,两人年纪相仿,琳琅因为上辈子跟秦蓁要好,这会儿倍觉亲切,两人拉着手行个礼,便没再放手。
这会儿日头已经西斜了,吴氏命人摆饭,进了屋便寒暄。老夫人和吴氏都瞧过秦氏来的书信,知道琳琅此行的原因,便关切问道:“铃铛儿身上的病怎样了,这会儿好些了么,可还畏寒?”
“已经好多啦,这一路过来天气和暖,多穿点衣服就行,倒也不畏寒了。”琳琅跟秦蓁并肩坐着,答得乖巧。
秦老夫人便道:“虽这么说,还是要小心。你的住处已经收拾停当了,地龙也烧了起来,若还有什么缺的,尽管跟你舅母说,把这儿当家里就是了。”地龙在南边并不多见,这东西做起来耗费大,江南的冬天也冷不到哪儿去,最多生个火盆子,也就钱多的没处花了才会做这个。
旁边吴氏也道:“我已安排裁缝明儿过来,给你做几身厚衣裳。”
琳琅便起身道:“谢谢祖母、舅母。”
秦蓁拽了拽她的手,笑道:“快坐下吧。不过既然裁缝都来了,我明儿也沾沾光,做几身新衣裳。”
“好好好,正好明儿你带着铃铛在家里走走,各处熟悉一下。”吴氏便又看梅氏,“你那儿也该添些衣裳了,明儿也去看看吧。”梅氏便笑着应是。
不多时饭菜摆上来,琳琅是客,和秦蓁一处坐着,吴氏和梅氏帮着摆了碗箸,老夫人便叫她们坐下吃饭。
这情形看在琳琅眼里,只觉得温馨。在贺府的时候,贺老夫人刁钻,对儿媳们向来是要摆谱儿的,若哪天一桌吃饭,几个儿媳都得伺候着,等她吃会儿才能坐下,还得随时待命布菜。相比之下,目下的两双婆媳都跟母女似的,亲热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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