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琅揉着眼睛半坐起来,脑袋里还晕乎乎的,显然是没睡醒。她虽有预料,心里还是发慌,随意扯个衣裳披了,趿着鞋子就往外面跑。
迎面贺文湛大步走进来,怀里抱着秦氏。他将秦氏放在床塌上,琳琅便凑过去,“我娘怎么了?”转而看向贺文湛,便见他脸色苍白。
魏妈妈上前劝道:“夫人只是一时着急昏了过去,姑娘不必担心。”琳琅不信,只是看着贺文湛,“爹爹你说!”
“是我惹你娘生气了。”贺文湛声音低落,抚着琳琅的头发,“铃铛乖,先回屋洗漱,你娘歇会儿就好了。”
“什么叫歇会儿就好了!你要是气坏娘亲,我……我就再也不要你了!”她心里着急,眼里涌起雾气瞪着贺文湛。纵然知道秦氏这一晕厥掺有水分,想到贺文湛的行为时依旧觉得无奈委屈,竟抑制不住的带出哭腔。
前一世得知秦氏死讯时的恐惧和悲伤瞬间如潮水般汹涌过来,看着眼前秦氏毫无血色的脸,恐惧铺天盖地。她是真的担心,生怕贺文湛行止出错,叫秦氏重蹈覆辙,那样的痛苦,她不想承受第二次。
女儿的反应出乎意料,贺文湛看着她一双大眼睛满含泪水,觉得意外而无措,“是爹爹不好,铃铛快别哭了。”
琳琅却哭得更狠了,伸出小拳头去打他的腿面,像是要出气一样。贺文湛对女儿十分宠爱,这会儿瞧她可怜兮兮的,心里也是难受,便默默挨着了。琳琅哭了会儿,自己也发觉这反应过于激烈了,便又哽咽着,眼泪汪汪的道:“爹爹别再惹娘亲生气好不好?她还怀着小弟弟呢。”
“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好。”贺文湛垂下眼睛,将秦氏的手握得更紧。
琳琅看不到他眼中隐藏的东西,这会儿镇定下来,便将眼泪收起。秦氏的昏倒固然叫人悬心,却也是个极好的时机,她凑近贺文湛耳边低声道:“爹爹我还是害怕,以前娘的床底下有羊花藤,这回是不是因为那个才气急攻心的?”
贺文湛陡然转目瞧她,小姑娘的脸上写满了担忧,这句话的虚实无从分辨。
其实羊花藤被扔出去之后,效力早该过去了,不过……琳琅倒是提醒了他。贺文湛便拍了拍琳琅的肩膀,道:“放心吧,快去洗漱,不然你娘醒来看见这花猫脸,该笑你了。”
琳琅应了一声,匆匆回房去梳洗,而后又匆忙去看秦氏。
晨光初上,兰陵院里经过最晚一场雨后湿润清新,她看见郎中提着药箱进了屋,便跑过去紧跟着进屋。
床帐垂落,琳琅看不到秦氏的脸,只有一只纤瘦的手露在外面。贺文湛坐在旁边的绣凳上陪着,郎中是兰陵院里用惯的,诊完后道:“夫人这是气怒攻心,加上怀着身子,才会晕过去,开个方子调养就是。”
贺文湛晗首,带他往隔壁的小厅里去。
这边厢琳琅刚命人收起床帐,就见老太爷身边的张妈妈走过来道:“方才老爷听见这里的动静,又见郎中匆匆进府,打发我来问问是怎么了。”说着躬身看琳琅,“怎么姑娘眼睛都红了?”
旁边魏妈妈便道:“姐姐先坐,是夫人和老爷拌嘴,已经让大夫瞧了。”便往隔壁指了指,“正在里面写方子呢。”
张妈妈点头,却没走,魏妈妈叫人沏茶过来她也是辞谢。等贺文湛送走郎中回屋,张妈妈便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末了问道:“夫人怀着身子,老爷也记挂,四爷不如跟我走一趟,也好叫老爷安心?”
贺文湛也有此意,嘱咐魏妈妈照顾好秦氏,便往老太爷的书房去了。
贺老太爷名知秋,如今辞官赋闲来往少了,每日便会早起练练筋骨。这会儿他正穿着短衣长裤在书楼前的空地上散步,瞧见贺文湛便将脸一沉道:“过来!”
贺文湛忙趋步跟上去进了书房,贺知秋在儿孙辈跟前向来有威严,往书桌前负手一站,那气势便压得贺文湛矮了一截。
不等贺知秋问话,贺文湛便已跪伏在地上,垂首道:“是儿子处事思虑不周,请父亲责罚。”
“到底怎么回事?”
“昨天儿子回来,外面回话说崔家姑娘病了,因大嫂和绾绾都不在,我怕耽误了事情就过去看看。崔姑娘确实染了风寒,我不能负了云书兄,况那边诸事不备,只好留下照看,后来下雨就打发人过来报个信,歇在了外面。今早回来,绾绾问我昨晚歇在哪里,我照实说了,她一时生气就……”
贺文湛的声音低下去,后面是贺知秋的怒斥,“你糊涂!明知道她的性子还敢宿在那里,她如今怀着身子,要真有个差池,我如何向秦家交待!”贺知秋与琳琅的外祖交好,这桩婚事当年还是他极力促成的。
对面贺文湛也是后悔,没敢多说。贺知秋又道:“那丫头虽傲气,却也不至于三言两语就气晕过去,你还有什么没说?”
“儿子要说的就是这个。”贺文湛抬起头来,“绾绾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刚才郎中把脉,说她体内有羊花藤的毒素,才会心浮气躁。”
“羊花藤?”贺知秋显然意外。
贺文湛便将先前秦氏的话转述于他,而后道:“兹事体大,绾绾怕闹出来伤了体面就忍了,谁知道还是伤着了她。”
“胡闹!”贺知秋听后简直气得翘胡子,“这种事还顾什么体面!”唤了张妈妈归来,当即叫她去请大夫人。
大夫人这会儿正在庆远堂问安呢,这般急召下不晓得出了何事,况又是张妈妈亲至,倒有些心慌。
到了书房听了老太爷的问话,大夫人心里便猜着了几分,当即惶恐道:“儿媳管家不严,竟不知还有这样的事,叫弟妹受了好大的委屈,还请老太爷责罚。”
“不是要责罚,府里出了这等事情就该严查,否则姑息养奸,纵得人越来越猖狂。秦氏那么通透的人,怎么这时候糊涂!”贺知秋叹了口气。朝堂上摸爬滚打那都是政客之间的事,多狠多绝他都见过,也能淡然处之。而今自家府里闹出这些龌龊事情,阴谋算计掺杂在骨肉亲情之间,却叫人灰心。
大夫人便也屈膝回秉道:“这事不能怪四弟妹,先前玠儿院里也出了这样的事,我原本要严查厉办,却被老夫人拦下了,说是不许闹开。四弟妹是个不爱惹事的性子,大概是因此才按下没说,忍辱负重。”
这下贺知秋更是生气,厉声道:“怎么还有这等事!”
待得大夫人将事情前因后果道出,老太爷当即就火了。他如今赋闲养身,不必再像以前那般城府自抑,朝堂上的事隐忍按压是为草蛇灰线,自己府里却简单许多,可以适时的发个脾气。
家规家训就摆在那里,这种事情若还有包庇忍耐,府里还不得翻了天?他当即向大夫人道:“这两件事都交给你去查,决不许姑息,今晚就告诉我结果!”
这命令在贺府俨然就是圣旨了,能惹得贺知秋如此光火,便是老夫人也按压不住。大夫人如奉尚方宝剑,当即领命,回院去将两件事相关的人找回来查办。
这里贺文湛回到兰陵院时,秦氏刚刚醒转,魏妈妈和琳琅陪在旁边,其他人都被赶出去了。
见了是贺文湛,秦氏将头一偏看向内侧的床帐,连眼角余光都不愿给他。
琳琅和魏妈妈瞧势头不好,这会儿还杵着就太没眼色了,便同贺文湛问候了一声,出去将房门掩好,顺道让丫鬟们散开。
屋里一时安静,贺文湛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握住了秦氏的皓腕,低声道:“还生气呢?”见她不言不语,又道:“你也太性急了,我话都没说完,你这么晕过去,没瞧见铃铛哭得多伤心。”
提起琳琅,秦氏总算是转圜了些,转过头来看他,已是美目含泪。
孕中之人情绪易变,时喜时嗔,勾起伤心事来,那眼泪珠子比平时冒得更快,止都止不住。贺文湛被这泪水唬了一跳,慌忙去帮她擦拭,柔声道:“到底是怎么了?我昨晚虽宿在外面,却没做旁的事。”
“是么?”秦氏抬起眼帘看他,“怎么昨晚小厮过来,说的和这不同。”
“他是怎么说?”
“崔姑娘染了风寒,你瞧着她病得可怜,十分心疼,要在那里守着她。”
“胡说!”贺文湛打断,恼道:“画屏这丫头看着机灵,传个话都能传错。我原说的是崔姑娘病了,那边诸事不备,况又下大雨,就在那里留着照看。却没说要守着她。绾绾,这其中的分别,你自然是知道的。”他倾身过去,在她唇上轻轻一碰,“答应过你的事情,我怎能不守诺言。”
秦氏瞧着他,眼里的泪珠渐渐的停了,好半天才道:“那你身上怎么香气那么重?崔姑娘的香味,我闻过就知道,当时一着急生气,就顾不上什么了。”她的神色里带着几分委屈,看得贺文湛心揪。
“崔家姑娘这个人……大概是这两年经历得多,确实居心不正。我也不瞒绾绾,昨天喝了酒,到她那里看了看,却仿佛酒意更浓了。”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措辞,就听秦氏道:“她投怀送抱了是不是?”
贺文湛有些尴尬的点头,随即道:“崔姑娘是留不得了,你趁早帮她寻个人家,打发了吧。”
“打发她?你娘能同意?”秦氏嗤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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