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夫人用描金杯盖浮拨着茶叶,“琼姐儿是在替灵姐儿担忧,可这孩子自打晓得了身世后,同我总没有过去亲近了。
若换在以前,就灵姐儿进宫一事,她定要问到底的。”
说着手上动作一顿,无奈长叹:“如今终究是有了隔阂,说话应对都客气生疏了多。”
董妈妈即应:“按老奴瞧,您与世子夫人怕是多虑了,宫里好歹有太后娘娘替太子妃做主,这良娣、甄美人再怎么得势,也越不过太子妃去。
现在就送四姑娘进东宫,是不是太操之过急了?”
“经过了敬王府的事后,且不说这孙尚书府的姑娘品行如何,灵姐儿总是没少被人议论。”
提起亲孙女,周老夫人便心忧:“让灵姐儿去宫里小住,也是避开那些流言蜚语。她如今伤了脸,来日便是还接回府,也能堵得住外面人的嘴。
我是盼着,凡哥儿这回跟着建元侯去前线,能争个战功回来。
毕竟,蕙宁公主虽说是与我们府交好,但毕竟还是皇室中人,顾虑颇多。再者,上回老二媳妇和乐姐儿闹出来的事,保不济要如何想呢。
太子妃和琼姐儿自小一起长大,那情分阖府上下都是瞧在眼里的。她如今听了那些话,也该明白她表姐在宫里的不容易。”
“老夫人想得周到,表姑娘心善,日后定是会帮衬的。”
周老夫人闭住了眼,心中矛盾横生,“我是真不想有那一日,要用上对琼姐儿的抚育之情。
若是她一早知道了咱们国公府收留她的想法,怕是真真得寒了心。”
见她难受,董妈妈连忙劝道:“您别多想,表姑娘身份特殊,当年太后娘娘又尚未表态,蕙宁公主冒然将她送到府里,您与国公爷多思量些也是应该的。
何况,这些年来,府里对她是真真的好,表姑娘不是个没心的。”
后者闻言,点了点头。
陆思琼从周府出来,回望了眼国公府的门匾,在檐下伫立良久,心情不似以往轻松欢快。
这一年里变了太多,如今看什么心境都不同了……
坐上马车,使车夫回府。
然没行多远却突然停下,丫头尚未开口,便听得帘外有人说道:“大小姐,相爷在前面的书斋等您,还请您移步。”
陆思琼惊愣。
她今儿身边只跟了竹昔,竹昔又是冲动的性子,闻言早皱眉了起来,反问着:“相爷,什么相爷?
你是哪个府里的,不知这是德安侯府的马车?怎么敢……”
因外面车夫没有动静,车内人早觉出猫腻。
竹昔边说边掀帘,到嘴边的质问却在瞧见那执剑侍卫后,愣是卡在了喉间。
陆思琼被竹昔护在身后,从眼前颤抖的双肩便知竹昔心中害怕,侧了身探向外面,方知那名车夫早被晕在了地上。
刹那间,怒从终生:“好大的胆子,堂堂相府,莫不是要做这当街拦人之事?”
“奴才不敢。”
黑衣的侍卫面无表情,神态却毕恭毕敬,“只是相爷吩咐,奴才怕这车夫不认得路,又恐路上生出变故惊了云姑娘,才打发了这碍眼之人。”
他说完,对面前护犊般竟是防备的竹昔视若无睹,一个轻跳就上了马车,搁下长剑执起马绳便是一声响亮的“驾”。
因着突然,陆思琼与竹昔身子惧往后一仰。
而竹昔此刻才意识到刚刚那“相爷”二字的意思,茫然的望向自家主子,“姑娘?”
陆思琼昨日见了秦相后便总觉得不安,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快,听着这侍卫一声一个“云姑娘”,便知他主子的坚决。
眼下这架势,她亦不是天真愚蠢的,只问道:“我那家奴?”
“大小姐放心,奴才自会安排妥当,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竹昔只拽着自家主子的衣角,满眼都是担虑。
陆思琼只微微摇头,并未出声。
她心中亦是乱作一团,和敏郡主的那句“认祖归宗”可不是玩笑话,而秦相对于自己和二爷的婚事似乎也颇多想法。
他是权相,真要做什么,自己左右得了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怨艾
洽闻书斋是赫赫有名的书斋,地处虽不繁华,但往日门庭若市。斋内罗集了各种孤本珍品,便是宫廷里的秘闻秘术,也是应有尽有。
大夏朝崇文,因此书斋在京中颇受重视。
德安侯府的车辆在门口停下,陆思琼原想着人多不便,然四下静谧,掀了车帘子方知除却门口立着的两个随从,不见丝毫人影。
她神色微滞,原来,这竟是相府的产业。
竹昔先一步下车,随后服侍着主子进了门,偌大的书斋尽是陈列密集的书架,不由张口:“姑娘,为何相爷会……”
伸手止了她的话,陆思琼视线定在那通向二楼的雕花红木梯上,低声吩咐道:“你在这等着。”话落,便提足。
后者一头雾水,还是忍不住扯了对方衣袖:“姑娘?”
“放心,不会有事的。”
陆思琼并不担心,不顾婢子的目光,径自上了楼。
与想象的不同,二楼是间布置雅致的茶室,整面的木窗大敞,明亮宽敞。
错金螭兽的香炉里燃着袅袅清香,同那若有似无的茶香混在一起,竟难得的沁心。
那人身着绛紫长袍,背光而坐,二人视线相交,丰神俊秀的容上露出一抹慈爱的笑容,语气十分宠溺:“来啦。”
陆思琼欠身,“见过相爷。”
他听了似乎很无奈,却又似透出几分纵容,“阿云同爹爹还这么见外。”
以父自称,倒是一派自然。
陆思琼并不太过在意,也不去纠正,走近了方道:“听闻昨日相爷见了家父。今日又将小女子请来,不知是打算如何处置侯府?”
开门见山,亦不兜兜转转。
秦相只笑而不语,伸手朝对面的位子做了个手势,又亲自执起茶壶,碧澄的茶水汩汩入杯,“先坐下喝杯茶吧。”
陆思琼从善如流。捧着紫砂的茶杯。摩挲着杯沿,他既不急,她亦不切。
茶是好茶。口齿留香。
“昨儿太过匆忙,许多话也没与你细说。今儿唤你过来,不过是咱们父女间的一聚罢了。”
他仍是言笑晏晏的模样,但陆思琼也不知为何。总觉得对方心情并不好,是故并未说那些挑刺难听的话。
“你是冬日里降生的吧?”
陆思琼一愣。潜意识里还认为自己是四月的生辰,转念才反应过来,回道:“已经开春了,只不过那年的寒冬格外漫长。连日雪天比往年时日长了不少。”
“那一年的冬日,是冷。”
秦相若有所思,端起茶杯重复道:“格外的冷。”
提起这事儿。陆思琼脑中总回荡着蕙宁公主的话,道和亲前隆昌公主在深宫里的艰苦。对眼前人的愤恨渐渐也就压抑不住,眼神亦显出冷漠。
似察觉到了这点,秦相叹道:“你娘,当初竟瞒了我这样深……”
“都是过去的事。”她并不想谈这些。
秦相动了动唇,心底的话终是没言,改道:“是,都过去了。阿云你从小在国公府和德安侯府里长大,这些本不关注。
只是,如今你我父女团圆,不论你昨日说的什么傻话,我总不能让你流落在外。
你与建元侯公子的婚事虽说我心里不乐意,但事在眼前,也必不会存心坏了你的脸面,这点你大可安心。
你姑姑的话,不必在意。”
他语态极好,陆思琼听闻他不会破坏自己和二爷的婚事,戒备的心松懈不少,人也安然不少。
说到底,她的确很介意和敏郡主的那番话。
“那相爷,究竟想怎么做?”
秦相却一改强势,突然温和了问:“阿云,你是真不愿同我回秦府吗?”语含祈求:“做我相府的大小姐,不比他德安侯府的姑娘差。”
“相爷,您何必呢?”
陆思琼起身直走,临了窗柩,眼看着往日络绎不绝的长街此刻不见尘埃,“当初既然做了选择,现在再执着,又有什么意思?
您若真有心,也就不会有今日了……”
她声音虽轻,听在耳中却字字利如刀刃。
秦相没有转身,听出了话中怨艾、听出了责怪,浓眉紧皱:“是她放不开这大夏江山,弃不掉皇室颜面。”亦是有了薄怒。
陆思琼无声嗤笑,似嘲似讽的讥道:“相爷怎么不说,是您放不开荣华富贵,弃不了家族荣誉?”
话落,亦觉得计较得好没意思。
明知如鲠在喉,却总想着逃避,不愿深谈。
“当年为父不过只是皇子伴读,圣上尚不曾立为储君,若让太后和先帝知晓了,秦家一族、”心中酸涩,缓缓起身,他直视着少女的背影低低道:“你娘,连有了身孕都不愿告诉我。”
这些年,他总记得那个夜晚,混在和亲队伍里的亲信回来报信,道隆昌公主自称宁可嫁去外邦异族,与他死生不复再见,也不可能随他的人回来。
袖下双手紧握成拳,他心里的恨,又有谁懂?
陆思琼闻言,只低哼了一声,“你既知自己身份低微,而她贵为当朝公主,既不能有所担当,又何苦还去招惹?”
她不愿去考虑那些国利族益,涉及亲生父母,只想看最浅的那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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