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含笑垂下眼睑,袅袅的雾气遮住了双眼,以及眼中的那一丝难得的外泄情绪。
“现在两国交战,又有南安虎视眈眈,民心本就不稳。现在闹出这些事情来,若是不查,只会让民心更乱。”
“若是查,该如何查?”谷梁修轻叹一声,饶是他现在也有些头疼。
顾含笑淡淡的道:“若是不查,只会失了民心。战争一起,受苦的本就是百姓。北武民风彪悍,又不甘伏低做小,就算战争爆发亦是能接受的。可是,贪官却是不同。百姓不会去想这种时候闹出这等事情来是否是有心人在背后算计,他们只会想,他们受苦受难仍然从牙缝里挤出食,好让北武好儿郎吃饱了肚子去保护北武。而这些贪官污吏,却是在这种国难当头之时仍然在吸民血,甚至极有可能克扣军饷。一旦有人再挑唆几句,到时候甚至有可能会有人打着正义的旗号,揭竿而起。如此一来,内乱一起,边关将士自然而然乱了阵脚。到时候,得不偿失。”
谷梁修何尝不知顾含笑说的有道理?只是,现在朝廷纵然有心,也的确无力。
这一次涉及的官员实在是太多了,小到县令,大到一品大员。其中真假虚实掺杂,若不曾细致的调查,谁也说不准哪个是清白的,又或者哪个是真贪官。
顾含笑终是抬眸看着他,眼底亦有一丝无奈之色:“其实王爷何尝不知,真正两袖清风的又能有几个?贪,可大可小!就如刘存厚亦是有人说他贪!他贪了什么?渔民感激他,送上一条刚刚打上来的鱼儿。而他就算给了银钱,可是被人说起来,只看到了他收了鱼,却没见他给了银钱。知情的倒也罢了,不知情的,自然而然的认定了他也是贪了。甚至有能编故事的,很有可能会说送鱼是假,实则是在鱼儿肚子里塞满了金子,这是给他送礼呢!三人成虎,就算刘存厚从未白白拿过百姓任何东西,可是稍加修饰的传扬出来,他便是个贪官。而现在,王爷明知他不是个贪官,却也要做个姿态。十三王爷便是咬准了民心这一点,在民心原本就动乱之际,给朝廷制造了一个大麻烦!”
“他向来都是个有手段的。”谷梁修的神色有些复杂,对这个小皇叔他不知该有何种情绪。
顾含笑淡淡的勾了勾唇,并没有接话。
她要说的已经都说了,再者,谷梁修也并非真的心中没谱想要找她出谋划策。他来这里,不过是因为看出了隐藏在所有事情背后的那个诱饵!
吞下或者放弃,他没有第三个选择!
若是吞下这诱饵,那么只要等着就好。内忧外患,北武很快就陷入真正的动乱当中。而作为有心思,有自己目的的他,便能趁机动手。
若是不吞……
事实上顾含笑很清楚,谷梁修会在这时候来这里,很显然是因为他在犹豫!
换句话说,这是最好的时机!他动心了!
顾含笑忍不住轻轻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这种勾心斗角的日子,真的让她觉得够了!
她之所以可以支撑到现在,无非是想要补偿谷梁卓的心理在鞭笞着。只是,原本的坚定在遭遇爱情,无时无刻都需要她做出选择,就算是她,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脑海中也会有念头闪过。
她的坚持,有意义么?
又或者,重生之初,她就该选择另外一条路。远离朝堂,远离纷争,就算心有歉疚,可至少一世无忧。
略微有些凉意的手被包容在一只干燥温暖的大手当真,温热的触感让顾含笑回过神来。
收回手,连带着跑远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
无论如何,既然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她也该走到底才好。若是厌烦了这种生活,那么当一切尘埃落定,她离开这些纷纷扰扰便是。
“含笑?”她的举动,让谷梁修眉头轻皱,眼带疑惑。
顾含笑抬眸静静的看着他,这个让她在重生之初就为之心动,为他一步步修改计划的男人。时至今日,当血淋淋的现实摆在她面前,不想回忆当初,她只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也给她自己,一个离开的契机。
起身走到谷梁修跟前站定,谷梁修并未动弹,只是抬眸与她凝视。
顾含笑低下头,清冷的眸中晕染上一丝连谷梁修都看不懂的神采。
“谷梁修,你我互许一个承诺可好?”
“你若是可放弃一切,我便放手!”
“我想嫁你为妻,与你携手踏遍这天下!”
“此生此世,唯独有你就好!”“你若应承,那么,我顾含笑从此便坐守闺中,亲手缝制嫁衣,只等你前来迎娶我过门!”“你,可能应允?”
412 步步紧逼
夜已深,谷梁修却坐在房顶上,喝着酒,目光远远眺望。
那边,是安康侯府的方向!
顾含笑白天所说的话,一字一言,都深深的镌刻在他脑海中,不断的回放着。
“我想嫁你为妻,与你携手踏遍这天下!”
“此生此世,唯独有你就好!”
“你若应承,那么,我顾含笑从此便坐守闺中,亲手缝制嫁衣,只等你前来迎娶我过门!”
谷梁修狠狠的灌了一口酒,甚至不管酒液滴落在衣襟上,如此豪迈之举,全然不像是他谷梁修会做之事。
整整三坛子酒喝下去,谷梁修才颓然躺了下去,只手遮住双眼,不愿去看夜空中的那一轮皎洁明月。
“含笑!含笑!”你为何要给我这样一个承诺,你可知你让我陷入困境当中,无法自拔?
疼你怜你爱你,本以为不该有的情绪,此生在你身上全数品尝到了。你想要嫁我为妻,你可知我有多想娶你?从动心的那一刻起,我便如此渴望着。
倘若有一日,你能伴在我身边,从此与我携手同行,相伴一生。一生一世一双人,漫漫人生路上,我只愿与你一人携手走下去。
可是……
多年的梦想啊,已经触手可及。只要他点头,多年的部署,将会在最短的时间内飞速的动作起来。到了那个时候,朝廷动荡,他有足够的把握让那个位置上坐着的人不再安稳,只能失神离开。
但是他更明白,如果这么做了,那么他跟他这辈子唯一爱着的女子之间,剩下的,恐怕只有生死相向。
她的骄傲,她的坚持,绝对不可能允许向他低头!真要论把握,他的把握定然是要比顾含笑大的多的。毕竟他筹备了将近二十年,而顾含笑不过才短短几年,她肯定……
谷梁修忽然低叹一声,嘴角微微扬起,带着几分苦涩,以及几分自豪。
他自大了!顾含笑做了什么,预备了什么,又有什么秘密,纵然是他也不敢说全然知晓。他看到的小七儿,难道就会是顾含笑仅有的力量?
他不信!
顾含笑做任何事情,纵然看似随意,可实际上,从头到尾她已经将每一步都安排妥当。纵然有意外事情发生,她同样会有对策。
小看顾含笑,极有可能一败涂地!
因为顾含笑的这一番宣言,使得谷梁修心中难以安定,一时间竟是无法下定决心。
在此后无数年间,当谷梁修将心爱之人拥进怀中之时,总是默默在庆幸。
幸亏当时他没有着急做出选择,幸亏,他慢了一步!
两人对话之后,北武国内的动荡越来越大。然,各地揭露出来的所谓贪官,克扣军饷之类的事情并不算到达顶峰。当两人对话后的半个月,当魏国公魏家“因功高震主被今上忌惮而处处压制,纵有国难当头却毫无兵权不得不留守京城。魏家对此不满,愤怒之下压下军饷,且在私下说过若无魏家,断无北武”这等传言疯狂的在民间庙堂之上传扬来开的时候,纷争顿时到达了顶端!
魏国公有先皇亲口许诺,在朝堂之上可不跪。然而,听闻此事后,魏国公立刻屈膝跪下,满口喊冤。
“国公何须挂心?此事不过是市井传言,朕是相信国公的!”谷梁卓笑着安抚魏国公,只说对魏家是百分百的信任。
有皇帝的态度摆在那儿,朝堂之上几乎无人敢多说一个字!
魏国公回了府,面色已经阴沉如水。
“祖父,今上如何应答?”魏然询问道。
魏国公重哼一声,眼底泛起怒火:“黄口小儿!嘴上倒是说的好听,只说魏家劳苦功劳,他心中有数。这等市井传言,不信也罢!可倘若果真不信,又岂会见我跪下尚且不吱声,只笑着安抚?”
魏然神情有些凝重起来:“看来今上也是信了!祖父,此事乃是何人所为,不知祖父可有计较?”
魏国公迟疑了一下,浑浊却不失锐利的双目微微一闪:“恐怕,与那位爷脱不开关系。”
魏然却是觉得不然:“孙儿却是觉得,十三爷虽多半对魏家失去了信心,却不是会做这等事情之人。若是将魏家拉下水,于他并无好处。倒不如保持魏家的关系,以祖父跟十三爷的交情,对十三爷多少也是有些助力。而现在这局面不但是对魏家不利,对十三爷也毫无好处。得不偿失之举,却不是十三爷会做之事。”
他说的也是极其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