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姨娘插不上话,就恍恍惚惚地在一旁站着。
万象笑道:“老姨娘自然知道,虽净尘屋子里起了火,但还有不少信因净尘交给旁人收着,还好端端的在呢。”
穆老姨娘打了个激灵,松弛下来的眼皮用力地向上抬着。
“难怪那么些老夫人、夫人喜欢老姨娘,原来是老姨娘借着净尘,将人家的家事摸得一清二楚。”万象撇嘴,当即将藏在背后的信递给穆老姨娘,“既然老姨娘什么都知道,那就替我办成这事吧。”
穆老姨娘颤抖着手接过那张书信,瞅了一眼就僵硬地坐住,“叫我儿媳妇的侄女,嫁给关宰辅的儿子?这信,是谁写的?”
“还不就是抢着要做白家女婿的人写的,这人请我撮合,我有什么法子?只能再求到老姨娘头上。”万象撇嘴说。
白家女婿……穆老姨娘将书信递给白姨娘。
白姨娘忙说道:“老姨娘,我不认字。”
“……你瞧瞧熟悉不熟悉?”
白姨娘悻悻地笑着,接了书信,看天书一样地看了一眼,嘀咕道:“字还不都是这样。”
“像不像是……”穆老姨娘待要说是凌智吾写的,又觉字迹有些像是凌妙吾写的。
“丑话得说在前头,”万象捻着佛珠,“要是老姨娘帮不成我,我也犯不着替老姨娘遮掩着,毕竟那么些人命……阿弥陀佛!”
穆老姨娘嘴张了张,只觉嗓子里甜得腻人。
白姨娘咕哝说:“这事不是那么好办的,大夫人她一心要将表小姐配给妙吾呢。”
万象哼了一声,“难道我们弗如庵里,替老姨娘藏在那么多人命,就是容易的事?”
“……当真都死了?”穆老姨娘又问白姨娘。
白姨娘连连点头,“都漂在水里头呢,就连跟着去的梨梦、丽语两个也在里头。”
穆老姨娘紧紧地皱眉,对万象说:“既然如此,那我就试一试。”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就向外磨蹭过去。
“老姨娘、姨娘,秦夫人说,该做的法事已经做完了,原本要请诸位吃茶的,奈何莫夫人不见了,为叫莫家人便宜进来找莫夫人,咱们且先回城去。”静心过来说。
“知道了。”穆老姨娘皱着眉,不信地回头问万象:“我早先写的信……”
万象立时去翻箱倒柜,须臾就拿出一封陈年的信递给穆老姨娘。
穆老姨娘一瞧果然是她的信,就满脸晦暗地出来,见凌古氏还一脸着急的在找凌雅峥,就战战兢兢地站在一旁,不敢多看不敢多说,待随着凌家的轿子回了家,进了自己个院子里,登时虚脱地躺倒在床上。
“老姨娘?老姨娘?”静心一连喊了两声,“我去叫大夫人、二少夫人过来。”
“不必了,叫他们在老夫人那伺候着。”穆老姨娘有气无力地捶打着腿脚,喘着气说:“老太爷、大老爷来了,就请他们过来说话。”
“是。”
“……叫他们一起过来。”
“是。”
穆老姨娘躺倒在床上,盯着床上绣着的清幽兰花,咬紧牙关强打精神,须臾又安慰自己道:只要替万象办好了事,万象替她遮掩着,这无头的案子,莫家那定会算到“害人终害己”的凌雅峥身上。
凌雅峥为何要算计莫宁氏?只怕是瞧着自己个除了凌古氏再没靠山,急着找靠山呢。
“姨娘——”一声呼唤传来。
穆老姨娘眨了一下眼睛,见已经到了点灯时分,听见沉重的脚步声,迟缓地走下床来,对着凌咏年深深地一福:“老太爷。”
“没有旁人在,何必在意这些虚礼。”凌咏年忙扶起穆老姨娘,惭愧地看着她的膝盖问:“腿上可还好?”
穆老姨娘笑道:“死了倒是一了百了。”
“姨娘怎说这种话?”凌尤坚皱眉说。
凌咏年嗔道:“你说这些丧气话,不过是想拿捏我罢了……这辈子是我欠了你的,但她终究是明媒正娶过来的……”
穆老姨娘眼角落下一滴昏黄的眼泪,良久哽咽道:“罢了、罢了,此事且不提,有一桩事,要求到你们两位。”
“姨娘对儿子怎么说起求来?”凌尤坚惭愧地说。
凌咏年背过手去,说道:“若是跟老夫人无关的事,你只管说。”
穆老姨娘啜泣道:“我这辈子已经没什么好求的了——若求,也求不得了?只愿膝下的两个孙儿一个孙女平平安安。偏生,雅文先嫁了个瘫子,又眼巴巴地瞧着个还俗的小尼姑先有了身孕;敏吾取了个再嫁的女人……我只求妙吾能正儿八经地娶个大家闺秀。”
凌咏年听说是此事,眉头松了下来,说道:“这也是人之常情。”
“但据说,妙吾瞧上的人家,瞧上了绍儿……婢妾狂妄一些,请老太爷给绍儿做主、老爷给阮儿做主,叫他们先凑成一对。”穆老姨娘说。
凌咏年登时呆住。
凌尤坚疑惑地问:“老姨娘给妙吾看上了谁家女儿?”
“白家。”穆老姨娘肯定地说。
凌咏年为难地说:“只怕白家未必看得上……”
“父亲!”凌尤坚心里一悬,睁大双眼,哽咽道:“打小,父亲就说在你眼里,我跟尤成、尤胜不差什么……韶吾都能娶了马家小姐,难道妙吾就不能高攀白家千金?”
“不是那么一回事。”凌咏年皱眉说。
“不是这么一回事,又是怎么一回事?”凌尤坚灰心丧气地落下眼泪来,“果然儿子就算死在沙场,也终究一不能叫姨娘风光、二不能惠及子孙?”
凌咏年一张大手攥得咯吱咯吱响,咬牙说:“当真瞧上了白家?”
“是。”
“白家也瞧上了绍儿?”
“是那么回事。”
“哪里来的消息?”凌咏年不信地问。
穆老姨娘哽咽道:“今儿个去弗如庵的老夫人、夫人不少,里头有跟白家要好的。”
凌咏年怔怔地出神,疑惑地琢磨着白家怎地看上了关绍?虽有关宰辅之子之名,但论起权势来,如今的关绍,还比不上凌妙吾。
“老太爷究竟肯不肯答应?”穆老姨娘擦了一把浑浊的老泪。
“……那就那么定下来吧,尤坚去劝你媳妇给阮儿做主。”凌咏年挤了下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地问:“峥儿今儿个随着莫家夫人去弗如庵,怎地听说她不见了?”
穆老姨娘唯恐露出异色,低着头说:“婢妾也不知道。”
凌咏年叹了一声,听外头人说“老太爷,老夫人正找您呢”,就抬脚向外去,进了养闲堂,瞧见凌古氏没事人一样地躺在美人榻上叫婢女给她揉着头上血脉,就问:“叫了我来做什么?”
凌古氏不言语。
绣幕笑道:“莫家来人,说八小姐跟着莫夫人好端端的在弗如庵呢,老夫人唯恐老太爷担心,特特地叫了老太爷来说话。”
凌咏年冷笑道:“只怕是知道我在哪里,就急赶着将我喊来呢。”
凌古氏忽然睁开眼睛,笑眯眯地瞅了凌咏年一眼:“不知尤坚娘两跟你说什么了?”
凌咏年依稀知道凌尤成也相中白家的事,暗道他亏待了穆老姨娘娘两,左右凌智吾不差白家这门亲,就将这亲事给凌尤坚那一房,因心虚,虚张声势地嗔道:“阴阳怪气,说什么呢?”离了养闲堂,去了书房,就将关绍的亲事写信给秦勉、莫思贤、柳承恩,隔了两日,这三家回信了,具是赞成此事,就坐在书房中,叫了关绍来,对他说:“我跟纡国公、长安伯、柳老将军商议过了,你跟阮儿门当户对,经历也仿佛,就做主,将你跟阮儿配成一对。”
关绍险些握不住手上攥着的扇子,微微晃神后,笑道:“凌祖父,因都是从京城里逃出来的,父母双亲又都落在狗皇帝手上,我早已将阮儿看成自家妹妹,怎么能娶她呢?”
凌咏年语重心长地说:“此事,我跟各家里都商议过了,各家都觉你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就连阮儿的姑妈也答应下来了。此时是兄妹之情,成了亲拜了天地,自然就成了男女之情、夫妻之情。”
关绍目瞪口呆,讷讷地说道:“可是,阮儿未必愿意……绍儿无依无靠的,便是阮儿不嫌贫爱富,绍儿也惭愧不能给她什么。”
“绍儿你这话就见外了,你的亲事,是我们四家做的主,你怎么会无依无靠?”
关绍终于察觉到他没有回绝的余地,低着头温顺地说道:“如此,就全凭凌祖父做主了。”
凌咏年满意地点了点头。
关绍恭敬地退下,走在凌家巷子里手掌被打磨过的麋鹿骨割破,滴下一路血痕来,进了花园瞧了一眼满满的桃花溪,满脸肃杀地进了麟台阁。
“公子?”钱谦、钱阮儿双双迎了出来。
关绍一言不发地上了楼,忽然用力地将折扇向钱谦面上掷去,“说,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破绽?”
钱谦、钱阮儿姐弟二人立时跪在地上。
“公子,出了什么事了?”钱谦忙问。
关绍紧紧地盯着钱阮儿:“雁州府顶尖的四家做主,叫我跟阮儿定亲。”
“这……姑姑答应了?”钱阮儿心慌地说,手指紧紧地抠住地上铺着的木板,啜泣道:“这么说,公子不能随着白家离开雁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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