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雅文若有所思地听着,仔仔细细地替穆老姨娘揉脚。
山中分外寒凉的夜里,听了一日经书的众人洗漱之后躺下,枕边尚有嗡嗡的念经声回响。
四更天里,一道黑影骑着马飞快地离开弗如庵,赶在城门开启的那一刻进了城,飞快地向致远侯府奔去,待进了院落,寻了个三房下人吕三嘀嘀咕咕一番。
那吕三听了,就立时赶去丹心院等着,待随着人进去了,觑见廊下的凌尤胜无精打采地打着哈欠,忙说道:“老爷,不好了,八小姐、九小姐撺掇着老夫人,在弗如庵里,对三夫人用了私刑!”
“什么?”凌尤胜的哈欠硬生生地停下,颤声问,“你这话,可属实?”
“弗如庵里,是这么传的。”吕三立时将干系跟自己个撇清。
不好,凌古氏要灭了谢莞颜的口!凌尤胜一凛,登时顾不得凌咏年的禁令,孤注一掷地吩咐吕三:“快快备马,去弗如庵!”
“是。”吕三赶紧地去跑腿。
凌尤胜一拐一瘸地回房穿衣裳,冷不丁地瞧见“柳如眉”过来,吓了一跳。
“老爷这是去哪?”洪姨娘巴巴地问。
凌尤胜厌烦地骂道:“去哪,还要跟你报备不成?”见洪姨娘不知自重地拿着丰腴的身子凑过来,不耐烦地一推,就一拐一瘸地向外去。
嘻——
洪姨娘依稀听见不远处其他姨娘的耻笑声,心里不甘,正琢磨着将这事告诉凌雅峥,忽地醒悟到凌雅峥去了弗如庵,于是心思一转,便婀娜多姿地向凌韶吾那寸心馆去,一路穿厅过巷到了寸心馆,站在门房下,向院子一看,就望见凌韶吾穿着一身布衣短打嘴里嚯嚯出声地练拳。
“五少爷,还打拳呢,这才开门不久,老爷就不顾老太爷的话,急冲冲地出门去了。”洪姨娘背靠着柱子,悠悠地看着凌韶吾露出的一角胸膛,拿着帕子在面前扇着风,心道过两年,这五少爷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男子汉。
“冲出门了?”凌韶吾抿着唇,“吃一堑长一智”地不似先前听人一句话便赶出院门,倒是心细地问一声,“为什么出门?带着谁出门的?”
“谁知道呢,见了管花草的吕三,就一副人挡杀人佛挡杀佛架势地出门了。”洪姨娘不由地顾影自怜,亏得她花容月貌恰在芳华,却这般不受凌尤胜待见。
“吕三?”凌韶吾想了想,想起是邬音生每日咒骂千百遍的继父,从翠绿的竹杆上抽下一条汗巾,擦了把汗,就大步流星地就向前面去。
洪姨娘得意地撇嘴,明知道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还敢推她?旁的不提,不听凌咏年的话,就够凌尤胜受的。?
☆、第22章 、如丧考妣
? 初夏的晨露撒在地上,凌韶吾踩着晨露先到了丹心院外,一问,果然凌尤胜出门了;于是又向自己个的外书房去,进了书房院子,便瞧见邬音生偷拿了他的书躲在窗子下摇头晃脑。
“少爷——”邬音生忙将书藏在背后。
凌韶吾不以为然地说:“送你就是,左右我不爱读书。”
邬音生讪讪地谢恩,心里恨不得凌雅峥跟凌韶吾一样忠厚,忙上前问:“少爷一大早过来,是要忙着抄书交给老太爷?”
凌韶吾悻悻地摇头,问道:“那吕三一大早来,带着父亲出门了,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吕三……邬音生略略思量,对凌韶吾说:“这吕三,实际上,是谢莞颜的人。”
“什么?”凌韶吾大吃一惊,还当谢莞颜那小门小户出来的,除了齐清让一家拿捏不住旁人呢。
“只怕,吕三是带着三老爷去弗如庵里见谢莞颜呢。”邬音生抿唇一笑,终于等到将凌雅嵘的身世告诉凌韶吾的时候了。
“见谢莞颜?”凌韶吾眼皮子一跳,立时吩咐说:“走,去把三老爷追回来!”还敢再见那贱、人,真是岂有此理了。
“是。”邬音生藏着笑,立时吩咐德卿去指派人备马,不惊动凌咏年等人地随着凌韶吾骑马出了致远侯府。
路上,凌韶吾脸色铁青,邬音生神态闲散,追到了弗如庵山门前,凌韶吾要立时进去,邬音生忙拦住他,劝说道:“少爷,只怕老爷不敢从前门进。”
“后门?”凌韶吾一蹙眉,便果断地带着邬音生骑马上山,穿过密林绕到弗如庵后门。
此时已经日上三竿,后门被竹林掩映,尚埋在一片阴霾中。
凌韶吾下了马,将缰绳丢给邬音生叫他将马拴在树上,便过去敲门,一连敲了四五下,才有个小尼姑过来开门。
“施主……”
小尼姑才开口,就被凌韶吾推搡开,凌韶吾进了后门,手里紧紧地攥着鞭子,问那小尼姑,“凌家三老爷呢?”
“三老爷?”小尼姑一头雾水地不解眼前少年问这个做什么。
“说,三老爷哪去了?”凌韶吾又逼问了一声。
邬音生忍不住摇了摇头,将在凌韶吾书房内翻找到的碎银子拿出一角伸到小尼姑面前,“谢莞颜呢?”
“施主是说三贞?”小尼姑看着邬音生手上的银子,眼前一亮,忙说,“三贞在那边呢。”手一指,指向离着后门很近的低矮屋子。
“怎么会在那边?”邬音生又拿了一角碎银子。
小尼姑笑道:“凌家老夫人说要把三贞关进柴房里,我们庵主怕得罪三老爷,特特叫人收拾出一间偏僻、干净的小屋子给三贞住。”
“劳烦你去走一遭,就说,凌家的小姐来探望三贞,请三贞出来说话。”邬音生说着,拉着凌韶吾退出后门。
小尼姑讪讪地一笑,邬音生立时指着唇红齿白的凌韶吾,笑嘻嘻地说:“我们少爷只想跟三贞说几句话,事办成了,我们少爷,还有话要跟你说呢。”伸手就在小尼姑手上一揉。
小尼姑脸上一红,脉脉地瞅了凌韶吾一眼,娇声哎了一声,就忙去那小屋子里喊人。
凌韶吾瞅着小尼姑去了,忍不住埋怨邬音生自作主张,“知道咱们比父亲先来了,就去路上堵着他就是,何必冒充姑娘家去见那贱、人,况且,调戏个出家人,算是个什么事?”
邬音生伸出手挡在嘴前嘘了一声,“少爷忘了小的是怎么出主意叫少爷应付胡不归那老东西的?”
“虽是如此……”凌韶吾重重地抓向手边只手可握的翠竹,又勤学好问地问:“你怎么知道,那小尼姑可以调戏?”
邬音生笑道:“少爷没闻见那小尼姑身上的胭脂味?”说着话,又拉着凌韶吾向竹林中躲去,觑见两匹马远远地拴着,就带着凌韶吾向一丛浓密的蓬草走去。
凌韶吾疑惑地问:“咱们心安理得,躲个什么?”
“万一那小尼姑以为咱们不是正经人,带了老尼姑出来呢?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邬音生哄着凌韶吾。
凌韶吾一默,冷不防听见一阵脚步声,不自觉地随着邬音生矮下身子躲在蓬草之后,远远地瞧见个光头的清丽尼姑走了出来,待要出声痛骂,忽地被邬音生捂住了嘴。
“嵘儿,是你吗?”谢莞颜穿着一身衲衣,焦急地看着树林,四处寻不到人,不由地心一坠,忽地在虫鸣鸟叫声中听见一声响鼻,脚步一顿,就忙要转回庵堂。
凌韶吾身子一动,就被邬音生按住。
邬音生从蓬草后走了出来,望着急着回去的谢莞颜,喊了一声夫人。
谢莞颜停住脚,转过身来,认出是邬音生,轻轻地吁出一口气,“你怎么来了?九小姐呢?”
“夫人,九小姐的事,只怕泄露了。”邬音生蹙着眉,摇头一叹。
凌韶吾一怔,凌雅嵘的事,有什么可泄露的?
“什么?”谢莞颜如遭雷击,“怎么会……”又看向蓬草后,不再见人出来,踉跄两步扶着一棵松树站住,“是谁泄露了嵘儿的身世?是只泄露了嵘儿的身世,还是,那姓柳的难产的事,也泄露了出来?”
“……吕三。”邬音生轻轻开口,反正谢莞颜还没见过凌尤胜,由着他怎么说。
“他?”谢莞颜紧紧咬住口中晶莹贝齿,不由地落下泪来,又疑惑地问:“你怎么会来?胜哥怎么会用上你?”
“老爷被老太爷禁足,无人可用,恰瞧着我进后院给五少爷送书,便求了我的来传话;老爷说,现如今只有老太爷、老夫人知晓,与其等着老太爷、老夫人灭口,不如请夫人,先行一步。”邬音生重重地向地上跪去。
“口说无凭!”谢莞颜微微眯了眯眼睛,蝼蚁尚且偷生,三言两语就想要她求死?
邬音生从袖子里摸出一张泛黄的旧纸张,“夫人可还认得,这药方?”
谢莞颜一颤,脱口道:“你爹将当初给柳如眉下药的方子留下了?”
“是,我爹心细如发,十年前当着夫人面烧掉的药方,是另外抄誊的一张。这一张,是我娘改嫁前,留给我安身立命用的。”
下药——凌韶吾瘫坐在蓬草后,听懂了谢莞颜的话,不由地浑身发冷。
谢莞颜劈手将那药方抢在手上,揉做一团攥在手上,冷笑道:“姓古的老婆子还想杀我灭口?若不是她帮着遮掩,怎会没人看得出姓柳的肚子里的孩子压根没出来?敢灭我的口,当我们柳家搬出雁州府的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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