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颂怔了怔,说道:“或许只是猜测,是未雨绸缪。”
“不!”沈雁斩钉截铁地否决。“我祖母绝非这种人。杀人也是要冒风险的,你看这次?假若不是她有把握,她不会这么做。”
就算沈夫人是未雨绸缪,可在举朝这么多臣子包括沈宓都没曾看出来皇帝动了杀机的情况下,沈夫人又是怎么看出来的?她怎么那么肯定华氏一定值得她下这么大资本去杀害?华家遇难是在将近三年后,沈夫人她能有这样的本事预知未来?
总不能她也是重生的!她若是重生的,如何连刘氏那点勾当都不知道?
“绝对是有人透了风声给她。”她肯定地道。
可这个人又会是谁呢?谁有这个本事窥测出圣意?是朝中哪个大臣,还是那些与沈夫人往来甚多的高官贵眷?这个推测令她感到非常吃惊,如果说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也就是说抄掉华家的决定皇帝在这个时候已经下了!而她需要帮助华家脱离前世命运的任务也骤然紧迫起来!
“这个答案,也许只有去问你祖母了。可她如今口不能言,也无法告诉你。”
顾颂站在香炉畔,眉间也蹙起一丝忧虑。
沈雁垂头低吟了片刻,倏地又抬起头来:“不,还有一个人肯定知道。”
阳光射得屋下冰棱泛出耀眼亮光的时候,沈雁才从顾颂院里出来。戚氏听说她在鸿音堂,在她临走前也过来唠了会磕,顺便展示了一下她新染的指甲。沈雁拉着顾颂一道赏面看了看,十指白嫩指尖猩红,跟才吃过生人肉的吸血鬼似的,的确与众不同。
戚氏深深看了凑在一处的两颗小脑袋一眼,扭转身出了去寻顾至诚。
沈雁回到府里,二房里没什么人在,正院那边却是热闹得很,原来是杜如琛来了。
沈雁前去拜见,只见其三十余岁,面目清秀和蔼,跟寻常文人没有太多不同之处,但兴许多了几分倜傥之意。
沈宦陪着他在说话,沈雁她们见完礼便就散了。
沈弋顺道来二房讨沈雁的寿酒寿茶,因着五岁的沈芮迈着小肥腿也跟了来,于是府里的兄弟姐妹包括沈璎皆都一道来了。
沈芮沈葵还是十分要好,沈葵与相差一岁的沈芮一样有着浓眉大眼清亮眼神,而并不见扭涅之态,可见沈宣在这个次子身上还是真花了些功夫教导。
他们俩齐齐对着沈雁行平辈礼,奶声奶气地拖着沈雁的袖子讨赏钱,负责照管沈葵的嬷嬷深知伍氏母女与沈雁的瓜葛,深怕引来沈雁不喜,忙不迭地上前阻拦。沈雁上去将他们俩一手揽一个,同赏了两个沉甸甸的荷包,又抓了把酥糖分给他俩。
二人揣着荷包与糖,高兴地跑门角下看蚂蚁搬家去了。
沈莘仍在守丧,不能喝酒赴宴,在屋里吃了杯茶,又在庑廊踟蹰了半日,然后趁着沈雁出来时在廊柱旁给她默默施了个礼,然后掉头即走。沈雁唤住他,也没说什么,让福娘回屋里取了两只湖州的狼毫给他。他咬唇迟疑了半日,接了东西便勾着头走了。
没多会儿鲁家兄妹也过来了。
鲁振谦进门时目光便往沈弋处瞥来,沈雁看见她微微勾了唇。
华氏招待大伙吃茶,因为人不多,又是孩子们之间的小聚,所以并不影响府里“守丧”的规矩。几人同坐一堂分开两桌,没一会儿杜峻牵着杜云袖也来了,杜云袖端端正正冲沈雁拜了寿礼,杜峻则道了声“雁妹妹芳华”,然后便坐下与沈茗及鲁振谦他们品酒论诗。
他与鲁振谦倒是一见如故。
自从被撞之后沈雁并不曾见过他,只听说他如今住在沈莘院子里,每日里与子弟们一处玩耍读书,又偶尔去寻沈观裕指点功课,倒是没再起什么是非。沈思敏虽然清冷,但果然不是刘氏陈氏之流,似不屑于去做些上不得台面的勾当,对于沈璎的示好,听说也始终淡淡的。
今日杜峻在人堆里并不十分扎眼,沈雁也不曾过份留意他。她的心思全在心事上,于是就连一向以娇怯示人的沈璎,竟然也隔桌替杜峻接了两句诗这样的事也未曾发觉。
傍晚沈宓回来自又有一番庆贺,他送给沈雁的是一套孤本的棋谱。
沈雁趁着华氏不在,放了棋谱与沈宓说:“有件事我我今日终于想出点眉目来,不知道父亲想不想听听?”
女儿说的话,沈宓岂有不听之理。他点点头,沈雁遂在暖炕这头坐下,然后与对面的他开了口:“不知道父亲有没有疑心过太太遣使刘氏暗杀母亲的真正原因?”
沈宓顿了顿,眉间不由凝重:“你想说什么?”
第145章 追问
沈雁道:“不瞒父亲说,我怀疑太太的动机跟华家如今的处境有关。”
说罢,她便将日间与顾颂探讨之后所得的结论一五一十告诉了他。如果说他们猜测的没错,那么沈宓必须得知道这件事,因为事情到这步的话,只有他能够保得住华家。虽说沈家也得保住,但是他们有提前两年多的时间筹备,必然不至于毫无对策。
除此之外,她提到这点还有更重要的一个目的,假设皇帝已然对华家起了杀心这件事借由沈宓来加以证实,那么华钧成还会那么坚定地持意留在金陵吗?
这件事她虽然早已经见识过后果,但就这么说出来没有人会相信,而若是沈宓说出来那么就完全不同了,经他证实过的事就是事实,华钧成会相信的。而沈雁也想象不到,天下还有什么事情能够令到华钧成能够连身家性命都不顾也要坚守在金陵。
说服华钧搬家的关键,就在沈宓这里。
“你的意思是说,太太知道皇上要针对华家,所以出此下策?”
沈宓这时也微微泛出惊色。但只是稍顿片刻,他眼里的惊色便逐渐转化成了然,想来在这转瞬之间,他就已经把个中关键想了个透。他的确对沈夫人的动机有过不解,可是在看过刘氏因财而不惜杀了那么多人之后,他对于女人的狠毒心性又有了进一步的认识。
所以沈夫人要杀华氏这件事,他并没有延展到别的方面去,更何况如今华家尴尬是尴尬,但皇帝该予他的也一点没少给,除了差事,也没有扯到别的不轨上去,既然如此,谁会想到皇帝的不满会引至华家的灭亡?
可是如今听得沈雁层层分析下来,却又觉句句在点子上,沈夫人确实不是那么不爱惜自己羽毛的人。世家出身的她与沈观裕一样最重名声,如果不是这等危及沈家的大事,她怎么会向华氏痛下杀手?
“可是这消息连我都不知道,太太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依然很快地捕捉到了事情的关键,并透露出最后的一点疑惑。沈夫人并非那种道听途说之人,也并非是听风就是雨的人,她必然是对这消息有着一定把握才会这么做,可是皇帝的心意,寻常人又岂能捕察得到?
沈雁耸肩:“我找父亲就是说这件事的。眼下想从太太口里套知消息已不可能,那就只能另外想办法。我想来想去,大概只有从老爷那边才能够获知到真相。”
“老爷?”
沈宓眯起眼。
沈雁摊开双手:“难道不是么?”
翌日在衙门里,沈宓对着满桌子公务竟然办不下去。衙役们泡好放在案上的茶被他捧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捧起来,沈雁的话显然在他脑海里扎了根,将沈夫人的杀人动机牵扯到皇帝对华家的居心上,华氏那桩未遂的命案便似又捅出个大洞,而这洞里的景观,更加险象环生令人胆颤心惊。
他不得不承认沈雁的推理是有理可依的,可皇帝为什么要除华家呢?华家老太爷对周室忠心耿耿只差肝脑涂地,华钧成这些年也对皇帝也是言听计从,要不然江南士子私下里那么多的言论为什么能一字不漏地传到皇帝耳里?
历朝内务府的织造便是皇帝分布在各地的另一只眼,作为内务府丝织采办的华家,不但担任着皇商的要务,暗地里还有搜集地方官员与士子平日言行的密任,江南这些年十分太平,华家功不可没。
如果皇帝当真要除华家,那就得有一个相当要紧的理由。华家就是钱多,中原征战那么多年,虽不算捉襟见肘,但国库也不见得多么宽裕,难道是看中了华家的财富?
可就为了华家的钱而除去这么一个有用的人,未免因小失大。
那么还会有什么原因呢?
他端着茶在公事房里踱了几圈,忽然又停下步来。
不管什么原因,显然都要先确定有这个消息才成。而这个消息的来源,显然也尤为重要。
他凝眉站了片刻,放下茶碗,唤来衙役:“去看看侍郎大人在不在公事房?”
衙役去了之后又回来:“回大人的话,侍郎大人进宫陪皇上下棋去了。”
沈宓眉头微蹙了蹙,这么不巧。
但是又站了片刻,他忽然又把眉头松了开来,负手走到门外,然后慢悠悠地拐过几道回廊,踱到衙门院子的最深处一排房间前。
这是给礼部尚书以及两位侍郎单独辟开的公事房。中间的礼部尚书公事房便是内阁大学士陈文璟的,但陈阁老在内阁的时候多,礼部的公事房一年到头没有几天是打开的。左右两边的房间便各属左侍郎沈观裕及右侍郎潘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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