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正在喂药,沈雁伸出右手:“把药给我,我来喂。”
扶桑犹豫了下,胭脂蹙眉清了声嗓子,她便垂了头,将药递上来,退了下去。
如今二房硬气起来,连曜日堂的丫鬟都识相多了。
沈雁在床沿坐下,沈夫人的目光瞬间变得激动。
沈雁替她掖了掖被子,笑道:“太太好福气,偏生这个时候得了病,这下连禁也不必被禁了。”
沈夫人瞪着她,将脸微微地朝里侧过去。
沈雁放了碗,凑到她耳边轻轻地道:“太太突然之间得了这病,难道不觉得奇怪吗?”
沈夫人微顿,目光又渐渐投过来。
沈雁扬唇,“我早上在上房外的泔水桶里发现一包煮过的黄芪当归,怕有半斤之多,上房里老爷太太都是上年纪的人,这东西虽补却不能多用。老爷今早上精神抖擞地去了朝堂,太太却突然之间中了风,真让人感慨,这男人和女人身子骨就是不同。”
沈夫人目光忽然顿住,脸也偏了过来,“你想说什么?”
因为面部肌肉不灵活,她话说的很慢,无形就显出几分刻意压制的惊疑。
沈雁托着腮,挑眉又道:“廖大夫说,你的病有两个原因,一是受了严重刺激,二便是不该在发病时滥用人参黄芪等物提气,不知道太太醒来时有没有发现口里有参汤黄芪的味道?你看,本来你生气归生气,吐血归吐血,但也许不用中风的,只可惜偏生吃了那大补活血之物——”
她手指抚弄着桌沿的雕花,啧啧声摇着头,却不再往下说。
沈夫人听着她这番话,脸庞明显从白变成青,从青又变成红,又从红变成紫,最后口鼻涌出股血来,瞪圆了的两眼忽然一翻,又晕了过去。
“传廖大夫。”
沈雁不急不忙替她拭去血迹,站起来,转过身,稳步踏出门槛。
中风?这么巧。
她回想起从曜日堂回来时沈观裕那道目光,暗地里也咬了咬牙。
三十余年患难夫妻,自然没那么容易分崩离析。中风瘫痪在床,自然也就不能被逼着送去高墙之内软禁,府里有医术高超的家医,沈夫人年纪又还不十分大,只要假以时日,中风瘫痪多半有治好的一日。而到那时,便也不会有人再提起囚禁她这样的事情来了。
原来她还真相信沈夫人是被气病的,可是当听到沈观裕照顾了她整夜,早上又去了早朝——他说过今早会有交代给她的,他哪里来的信心沈雁一定会揭过不提?只有当沈夫人病得动弹不得,沈雁碍于孝道才可能放弃对她的逼迫。
不管这件事是不是出于沈观裕所做的手脚,沈夫人这场病,对她来说好处却多过坏处。
她若被软禁起来,中馈自然旁落,不管是落到哪位少奶奶头上,她们都没有再交出来的理由,即使是身为她表侄女的季氏,她如今地位十分稳当,若又有中馈在手,她有什么理由再放个婆婆出来日夜供着?
所以即使被软禁的沈夫人想要寻找机会逆袭,也没有切实可靠的助力。
第121章 变化
可是她若只是病了而非困禁,那翻盘的机会就大多了。习惯了身边有她的沈观裕没有她之后,行事便会诸多不顺,所以他想保她的理由也是具备的,采取这种迂回战术来护着,也是绝对有可能。
不过不管真否是否如此,她都不会让他们得逞。
到了这个时候,斩草当然要除根,沈夫人要受严惩,沈观裕养虎为患也该受点教训。不管是不是他做的手脚,她都权当是他得了。
沈丘氏与他夫妻三十余年,到头来得知被枕边人坑得瘫痪在床,又岂能接受得了这个打击?从此心中对他有了这份猜忌,往后她再想弄出什么夭蛾子来,也着实很难了。
而她方才那股血一出,要想再康复得等到什么时候,更是不得而知。
她踏出曜日堂的庑廊,秋日的朝阳洒遍了大地,露迹未干的枝头泛出灼眼的光,琉璃瓦与飞檐上的祥兽均都安祥地沐浴在阳光下,它们兴许见证了这古老的宅院里太多的喜怒哀乐,以至于面目安然自若,稍带着几分宠辱不惊的意味。
秋意在这份安祥里,显得更浓了。
翌日上房传来消息,沈丘氏病情突然加重,瘫痪的区域开始蔓延到本来尚活动的左腿,原先还能说话,如今却是连话也没法儿说了。
廖仲灵表示复原的机会极微,且沈丘氏醒来后反应甚激烈,虽然不能张口,但在见到沈观裕时那双眸却如喷火般往他扫去,等他挨前前来,她又如疯狂般以仅能活动的左手推搡及抓挠他。简直如同变了个人。
沈观裕脸上落下三四道血印子,虽然不离不弃,但从此再不敢近她三步之内。
昔日高贵的沈夫人,不到三五日时间,便已然成了面目狰狞的恶妇。
府里各房在经过初时的惊惶之后渐渐接受了事实,变得安静与从容。
沈观裕在上房后另辟了一处幽雅的轩阁与她养病,从此即使不筑高墙,她也一样不能再出现于人前,沈家的夫人,开始成了个虚无的名号。而后他又因为家务无人操持,将中馈转交给了季氏掌管,出门应酬等事则交由华氏与陈氏。
是日起便由他作主,将府里所有的帐册都移交过来。
从此宽厚的大奶奶季氏成了府里的新当家主母,府里渐渐呈现出另外一番气象,正如那渐渐扑鼻的桂花,低调而不紧不慢地将本该拥有的静谧与和谐弥漫在这古宅的各个角落。
三房四房对此虽然意外,但终究不过是换个人持家,没两日也就适应了。二房向来不闻窗外事,谁来持这个家都影响不到华氏,她也懒得理会。不过多了个在外应酬的任务,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
对于长房来说,白得了这个便宜,却是暗自惊疑了好几日。
刘氏与二房那事她们早了解得一清二楚,但无论如何也未曾疑心上沈夫人,因为找不出理由。但是随着沈夫人这事一出,她们再想不到也捕捉到了点蛛丝蚂迹。于是私下里对于二房的手段,隐约也摸到了几分深浅。
华氏一场虚惊,死了个少奶奶,废了个当家太太,看上去无论如何也是值了。而二房从此在府里人心目中,隐约又有了些变化。华氏所到之处,再看不到轻慢的目光,而那些背地里针对她的风言风语,忽然也如狂风过境一般,变得无影无踪。
时光就这样在银杏树日渐澄黄中悄然地滑过,不知不觉京城四处已飘满了桂花香,沈府里这点事放在整个京师,根本只能算是大海里一点浪花,在贵户如云的天子脚下,这些充满了勾心斗角的后宅哪天没有事情发生?
事情看似尘埃落定了,不过沈雁心里依然还有疑问。
虽然沈夫人已经得到严惩,可究竟她为什么坚决地要杀华氏?
华氏到底碍着她和沈家什么了?
就算她没生儿子,那她大可以给沈宓纳妾或者设通房,可她采取的是这么决绝的手段,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不过现在刘氏已死,她也已经开不了口,答案应该是问不出来了。
刘氏终归死的还是时候,赶在被休之前落了气,带着沈三奶奶的身份落葬,终究风光过下堂妇。而沈府为了掩下了这丑事,也为了不让外人诟病,是以虽然不入祖坟,但依祖制,府里却仍得为她守上半年丧,沈宦是一年,沈莘是三年。
对于刘氏的死,葛舟并没有告诉沈雁沈宓对沈夫人的那般质问,但是这件事情她从头到尾都了如指掌,刘氏死的那么及时和突然,全在她意料之中。
刘氏按理是绝不能再留在府里,可若休了她,外人不免会对她的被休而产生诸多猜测,沈家若将真相披露出去,那么沈家脸面会丢得一干二净,若是不说,沈家也会落得个背信弃义的名声,毕竟刘父在世子与百姓心中还是有着特别的地位,无论怎么做,对沈家都没有好处。
再加上她跟沈夫人还有那桩秘密未说,若出了沈家,沈夫人如何还能堵得了她的嘴?
所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把她的命留在府里。如此即使让她占了沈三奶奶的位子,也总算杜绝了攸攸之口。外人只知道沈三奶奶得暴病亡了,对于为何简葬在坟园外的西山,沈家自会联络勘舆先生另有一番说辞。
正是因为知道沈夫人不会留她,沈雁才没有出面来逼迫沈夫人对刘氏作出处置,事情到这步她已算办圆满了,若再步步紧逼,无非也就是替二房拉仇恨而已,——就算刘氏在沈家落得凄惨收场,不是还有个沈莘在吗?
沈莘已经八岁了,兴许很多事情他还不懂,但很多事情也已经懂得了。
沈雁不想把他逼成第二个沈璎,但是很显然,不是每个人都是她这样的想法,这些日子在对待刘氏的事情上,四房的态度最为强硬,沈宣将伍氏的死的怒恨又转移到了刘氏头上,不但丧事他不插手,还劝说沈宦将刘氏的灵位寄放在铁陀寺,不让她进沈家祠堂。
那几日沈莘一见到沈宣眼里便透出慑人的寒意来,沈宣看不见,但这都落在沈雁眼里。不过沈宣向来是擅于给自己拉仇恨的人,几次因为伍氏母女的挑拨而疑心二房,也着实是缺些教训,沈雁可从没想过要去点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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