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冷风拂过,长孙娘子身边跟着的婢女忙向一边煮茶的小婢道:“还不快将纱幔放下,高处风冷,别教娘子受了冻。”小婢慌忙上前打散两边缚着纱幔的锦带,落下的月影深色的纱幔刚好遮住了梅林中的那一幕。
长孙娘子倒不以为意,向下扫过一眼,脸上扬起一抹天真的笑意,“英华可是与我同庚?”
“庚申年生人。”穆清应和着笑答。
“那便长我一岁。”长孙娘子眉眼间的纯真更甚了,倒真像个半大的孩童一般。“想来我入了唐国公府已有一年,素日也没个好相伴的,我瞧着英华同我年纪相仿,私心里极愿与她近亲,且她与二郎亦是相识相合的,顾姊姊可舍得将亲妹送来我家,好日夜一处说笑顽乐。”
穆清心头冷笑开来,也不知是哪个教的她,拙劣的手段,倒也教人猝不及防。口中自是歉然让道:“英华性子顽劣,一向疏于教养,只怕是要惹出些事端来,损了唐国公府的清誉那岂敢当?再则,生父虽已不在,兄长仍在,我如何也越不过这一层去,实不敢擅作主张。”
长孙娘子清冷地笑笑,转过话题倒不提了。
年中无事。因朝中宣告了开年后要三度向高句丽用兵,至上元节开宵禁这三日,街市门庭稀落,仅端门街聚集了二三十名百姓游顽。不到三更,早已散得干干净净,这一年的上元节便冷淡淡地不了了之。
将近三月三,又是踏春时节,乍暖还凉,凉风还一丝丝地往人脖颈中灌。因这日正是穆清生辰,英华一向喜欢热闹。自然是吵着要往城郊一游。杜如晦连日忙碌。无暇他顾,便任由她们欢闹去。
出了城方觉得寒意渗人,路上踏青的人稀稀拉拉。总觉兴致单薄。再往郊野处行一段,哪里有甚么如画春景,只见斑斑驳驳的荒田。瞧不见桃花,躺倒着梨树。柳树倒是如期爆出了嫩芽,可再细看看。枝条上的嫩芽也已被人采摘得所剩无几。
刚过的冬日里,不知甚么人烧了树干取碳,官道边斜横着的许多状态各异的焦黑枝干,从车内乍一看去。教穆清心头突地一跳,无端又想起了回东都那日城门上的悬尸,和南市街口肢解焚烧的那一幕。一下就蒙堵住了心。一路不愿言语。
略逛了一圈,众人都觉无趣。早早地便回了城内。到了家门口,一驾青帐马车正停在大门口,穆清认得那是官家的马车,却不知是哪位到访。
一进门,便有家仆上前拱手笑道:“小娘子大喜。”
英华疑惑地向内走去,入得前院,杜如晦正在前厅陪人说话,心下还自语,姊夫怎回来的这样早,是了,今日是阿姊生辰,定是有意早归,好教她突生欢喜。可正厅里那人有是哪一位?
想到这一层,英华犹色中带起了一层促狭的笑,向内探望过去,来人是一位年近四十的妇人。家中仆妇见她回来,皆凑上前来,笑嘻嘻地向她道喜,左一句右一句的吵哄哄,半晌才听明白,竟是唐国公府遣了官中掌媒来纳采问名的,再一问,原是替二郎来求英华为贵妾。
英华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忽然一把拂开围聚在她身边的人,低吼道:“糊涂东西,何喜之有!”转身往大门外跑去。
这一阵动静惊动了那位掌媒娘子,她笑吟吟地起身要往外去向英华行一礼,顺势瞧一瞧她的模样,却只看见一个疾步往外跑的身影,和一众愕然的家仆。
穆清心头亦腾起了怒火,当下暗道,这长孙娘子当真不肯放过英华么,竟说动了唐国公请了官媒来纳个妾室。当着官媒不得不一再隐忍,勉强挂上笑容,迎上前道:“掌媒娘子辛苦。幼妹她……”她一时语结,不知要说些甚么。
杜如晦从正厅跟出来,礼谢再三,语焉不详地将那妇人打发了。
至晚,阿柳端来汤药时告知,英华才刚归家,一人在屋内,不掌灯亦不让人进去。杜如晦照常饮过她的汤药,放下碗道:“你可要去瞧一瞧她?”
穆清摇摇头,“随她去罢。她的心思我何尝不知,断不肯为人妾室的。只是这一遭,动了官媒,若是不应,岂不折损了唐国公府的脸面。”
“倘她果真不愿意去,倒也不是无法。”杜如晦顿了半晌道,“英华她主张大,这事你我皆不好作主,且随她自去与二郎议定。你只明告她知,此事既已由官家掌媒的插手,应与不应,定是要拿个主意出来的,不可推诿拖沓模棱两可。”
再过了三日,那掌媒的又上门来候回话。穆清前两日间追问她数次,英华爽直干脆,从头至尾只一个不字,再问她便放话要捐躯疆场,再不回东都。杜如晦又懒管这些内宅事务,故她只得打起精神去应对那掌媒娘子。
掌媒娘子终是一脸愤愤地离开杜宅,赶着往唐国公府去回禀。一坐回马车内,便义愤填膺地同赶车的道:“呸!我道是哪家的小娘子,如此好的福分,作个妾室还要劳动官媒,原是个无品无阶的人家。多少正经官家的女儿挣着脸要往国公府里送,她倒好,当真是不识抬举。还将军后人,人去茶凉了还端着款儿不放。”
这边午后刚回了消息,天擦黑时,一骑乌黑油亮的大马已一气儿驰骋到了杜宅大门口。穆清使人开了门,随他们闹去,自己却气定神闲地与杜如晦在正屋檐廊下临水坐着,静候阿云和阿星轮番将前院的事一一回禀。
“这长孙娘子难不成是糊涂的么?”阿柳想了好几天,任是想破了头皮,却如何也想不明白,此时再忍耐不住,发话问道。“李家二郎本就冷待她,明晓得他心头只有英华,偏要往家里拉人,这不是,这不是替自己寻不自在么?”
穆清漠然一笑,“说她糊涂,她确是个精明的,知道以贤良博取夫君的赞赏。一旦入了府,时时在她掌控下,以英华的耿直性子,还不任由她搓捏?再者,英华能与二郎并肩沙场,又有哪个女子能做到?然有朝一日卸下戎甲,争宠于内宅,与庸常女子便再无不同,自此二郎心中的英华,只怕是要消散了,长孙娘子的大患也便除了。一举济三役,何乐不为?”
阿柳恍然大悟,“好致密的心思。确不糊涂。”
“若要说她精明,她却真真是第一糊涂的人。”穆清呵呵笑着,又接着道:“天下万物,惟有情丝最是难系,亦最是难解,有时坚韧赛过铁石,有时却一触即断。费尽心机大多终是枉然,何必将自身缠绕其中。”
这一句,阿柳却十分只听懂半分,待要再问,瞥见杜如晦抬眼朝穆清瞧了瞧,脸上似笑非笑,神情飘忽不定。
正说着,阿云快步来报,“李家二郎着恼了,直抓着英华问,如何不肯嫁,可是这些年白好了一场。英华性子抝,偏不开口,还在头里僵持着。”
一时阿星又来禀,“英华怒急了,嚷开说,此生绝不为人妾室,若要逼迫于她,她便,便往西疆去作了佣兵,马革裹尸,永不相见。因被拽了一边的臂膀,挣脱不开,另一手劈头便削下一掌,那位郎君竟是不躲,生受了。”
杜如晦忽忍俊不禁,噗嗤笑出了声,“别家的小娘子赌气起誓,皆言青灯古佛,咱们家的这位竟是马革裹尸。”
穆清斜睨了他一眼,“你且莫笑,此事闹将开来,少不得你往唐国公跟前去周全。”说着忍不住捂嘴跟着笑了一阵。
“你也莫笑。”杜如晦正色道,“既他们这般,成日介闹着,终究不成事。你可想过日后的事?”
穆清何尝未想过,到底只是个阿姊,并非生母,不好随意替她捏主意,常想着待她再大些,自己心里头有了计较,再论不迟。怎奈她眼看见着便要到及笄之年,却依旧不着调,如今更是教人拿捏住了作文章。
见她不语,杜如晦又道:“我与她指点一个好去处如何?却不知她能否真舍下二郎,亦不知你作阿姊的可愿狠一狠心。”
“是何去处?”要她狠心,又怎会是个好去处,穆清握住了拳头,探身问到。
“李家三娘,二郎的亲姊,嫁去大兴城柴家的那位。闻说她以柴家府兵二百人,熬炼出一支精骑,势如闪电,锐似剑刃,个个身手了得。”杜如晦悠然道。
原是李秀宁,窦夫人在世时屡屡提及,便是唐国公也当众赞许过几次。穆清悄悄舒了口气,松了松握紧的拳头。“果真是个好去处。”
前院内两人闹腾了一阵,各自觉得无趣,穆清出去又劝解了一番,方才半推半请地将李二郎送出门去。夜间,穆清至英华房中,将杜如晦的主意道予她听,英华不加丝毫犹豫,当即应诺,只求速速地离了这一摊是非悲忧。
☆、第一百零六章 千金散尽(五)
大兴城的李秀宁早听闻了英华的名头,曾听母亲窦夫人提过,待她及笄便要收作二郎的妾室,她尚暗自惋惜了一阵。如今忽听得英华要来投她,自是喜不自胜,连夜写了书信催促。
一过寒食,穆清便赶着替她收拾,英华利落,倒无甚好装点的。次日一早,将她送至东城门口,因城门楼上倒悬过尸首,穆清心中膈应,离了城门百来步,便停驻了,心想着该是几年不得相见了,难免啰嗦一阵,只恨不能嘱咐得面面俱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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