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的话……
俞仲尧对这件事的想法却很简单。
午间,他有过短暂的犹豫,想着是不是等到夜间将付琳不声不响地处理掉,不让洛扬知道实情。最终还是否定了这心思。他知道自己是怎样的人,知道很多为人处世的方式已不可更改,相信她或许比他自己更清楚。已经如此,除非重活一次,否则只能让她接受。
他是不够好,一辈子都与善良二字无缘,但是总比做表面功夫欺骗她要好。
至于付琳的生死,是他根本不需要考虑的问题。
他对这种人从无耐心,男女皆如此。留着她做什么呢?要她继续自以为是的班门弄斧?凭什么惯着这种品行的人?
黄昏时,俞仲尧放慢了速度。
章洛扬策马到了他一侧。
他侧头凝着她。
她报以一笑,“你是你,我是我。往后我不会变成你这样,也不会变成付琳那样。”
俞仲尧由衷地笑开来。这三言两语,已足够。
晚风来袭,她眯微眯着眸子,明眸澄澈,目光从容。流云、天空、夕阳、晚霞,都只是她的陪衬。
很想抱一抱她,握一握她的小手。
**
这一晚,抵达之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要宿在帐篷里。
孟滟堂有过那么一刻,想甩手走人,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可是……他望向正与沈云荞站在一起说笑的章洛扬,没了暴躁。她都不说一声辛苦,他有什么受不住的呢?
便是处在了劣势,忍耐才是最该做的——大丈夫能屈能伸。半路打退堂鼓,算是怎么回事?
他冷静下来,和别人一样吃了大锅饭,早早回到帐篷歇息。
简西禾、阿行、高进在饭后忙着在帐篷周围撒上药粉,以防虫蚁蛇出没。
章洛扬先进了帐篷看了看情形。小小的帐篷,被褥下铺着厚厚的干燥的稻草。她试着躺了躺,只觉得分外松软。自己是无所谓的,只怕云荞受不了,连忙去看好友。
却不想,沈云荞已眉开眼笑地躺在地铺上,见她进去,语气轻快地道:“真舒服。要是我半夜醒来,钻出去就能看到夜景了,多好。”之后又担心,坐了起来,“你不会不习惯吧?要是不习惯就来我这儿,我哄着你入睡。”
章洛扬笑出声来,“怎么会,我也觉得好得很啊。”
“那就行了。”沈云荞又倒下去,慵懒地摆一摆手,“快去睡觉,今晚不准做绣活了。要是被我抓到,当心我修理你。”
“知道啦。”章洛扬噙着愉悦的笑,回了自己的帐篷。
夜半,她口渴醒来,意识懵懂,习惯性地抬手去摸水杯。半晌没找到,这才清醒过来,在黑暗中穿上外袍,去外面找水喝。被清寒的夜风一吹,精神一振。举目四顾,看到俞仲尧和高进坐在篝火旁边,正神色愉悦地谈笑。
两个人听到她的脚步声,同时望过来,对她招一招手。
章洛扬走过去,“你们居然还没睡。”只是陈述事实,并无意外或指责。已经了解这两个人了。
俞仲尧将手里的水杯递给她。
章洛扬接过,连喝了几口。
高进起身,“我回去了。”
“行。”
待他走远了,章洛扬才意识到这是故意给她和俞仲尧说说话的功夫。
“以后记得备好水。”俞仲尧说道。
“嗯。”到了这时,章洛扬才真正与他谈及付琳,“你就这样将人处置掉了,真的没事么?”
“没事。她要是一路生事还纵容着,得不偿失。”俞仲尧安抚地一笑,“二爷今日欲极力劝阻,反倒让我更放心——他的人的嘴,怕是比我们这些人的嘴还严实,来日见到付珃,他们绝不会提及付琳只字半句。”
到最终是悄然惨死,连个愿意给自己报仇的人都没有。可千万别活到这地步——章洛扬郑重地警告自己,并且清楚,以自己以往的经历,是很可能活到付琳那地步的人。便是死了,愿意记得自己的人不过一两个。
俞仲尧跟她说起心腹的进展,“有几个人瞎猫撞死耗子似的进了风溪,颇费时间、精力,别人接应他们,也只能用笨法子按着他们走的路线绕。日后我们就不能这样了,时间精力都耗不起。”
“那里是怎样的情形呢?”章洛扬问。
“以现在心腹禀明的诸多见闻来看,与那封信上所写的大同小异。”
“是吗?”章洛扬为之欣喜,“那你不是就更有把握找到南烟了?”
“的确如此。”俞仲尧抚了抚她的鬓角,“你一番辛苦总算是没白费。”
“哪有啊,是别人有意帮你。”
夜色更深了,俞仲尧催促她回去歇息。
她点头,“我去给你倒杯水来。”语毕去了他的帐篷。
帐篷要宽敞一下,多了一张矮几、坐垫。章洛扬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出去之前,看到矮几上放着一柄小刀,一根竹木,地上散落着一些碎屑。
他总是能找到事情来消磨时间。
**
接下来的日子,一行人整个白日赶路,夜间歇息,并且入夜歇息的时间越来越晚,每日前行的路程越来越长。
人们都在前几日的不适之后习惯下来,倒不觉得怎样。孟滟堂亦如此。
没有任何人抱怨哪怕一句,知道没用,如今唯一能做的,是祈祷自己不要出事,可以安全回来。
章洛扬十五岁的生辰是在路上过的。
那天她自己都忘了,也没人提醒。
俞仲尧命众人快马疾行,日落之前,抵达了一个村镇。十八个人分散开来,歇在几户人家。
憨厚朴实的农妇将饭菜摆上桌,有两道菜,还有一碗热腾腾的面条。
面条一闻味道就知放了不少芥辣,上面铺着肥瘦均匀的肉片,汤里有色泽可人的青菜,香气色泽都很诱人。章洛扬对饭菜若说有挑剔,便是不大喜欢味辣,而到今日,这一点也可以忽略。大不了是吃相狼狈一点,能吃饱就好。
沈云荞笑盈盈地进门来,送给章洛扬一个荷包,一枚金簪,“荷包是我亲手做的,金簪是我以前买回来的,好不好看放一边,是份心意。”
“……谢谢。”章洛扬这才醒悟过来。
沈云荞揉了揉她的脸,在这一刻,温柔得似个大姐姐,“及笄了就是大姑娘了。今日不要难过,不要想家,我们姐妹两个在一起,何处都不是家,何处也都是家。”
章洛扬满心的感动,用力点头。
沈云荞轻轻拍了拍她的脸,“估摸着等会儿还有人来看你,我就先回自己房间了。”
“好。”
沈云荞转身之前,看着那碗面条,笑道:“这边的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辛辣,可能与气候有关系吧。你好歹吃几口。生辰一定要吃面的。”
章洛扬用手捧住碗,“我会吃完。”
她拿起筷子,小口小口的吃面。很辣,但是越吃越是暖和,而且很开胃。怪不得云荞和俞仲尧都说,辛辣的食物最好吃。
她把一碗面吃完,连汤都喝尽,鼻尖冒出了汗,随后才开始吃菜。饭菜一如既往地过于简单,不是下厨的人们手艺差,而是这地带可用的食材很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便是边境的情形。
吃完饭,从随身的行李中拿出洗漱所需之物,好好儿洗漱一番,她躺到简陋的小床上舒展开筋骨。所谓的床,只是在石头砖块上搭了两块木板,幸而铺了厚厚的稻草。那种稻草的味道透着一点儿清香,她是从没有任何要求的人,对这些便毫不意外。
每天的情形都一样,到入夜就觉得疲惫,翌日醒来又是好汉一条。
她阖了眼睑,想着俞仲尧从来是一面用饭一面听人回事,他便是要过来,也会很晚。再说了,生辰而已,他兴许都不记得。
听得有人来收拾碗筷,她也懒得睁眼,将被子搭在身上,揉了几下,翻身抱着,闭目养神。
恍惚间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轻轻地带上房门的声音,她笑了笑,却是懒得睁眼。
俞仲尧走近她的时候,看到她蜷缩着身形搂着被子的情形,唇角上扬。
放轻脚步,他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她枕边,俯身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她绷不住了,笑着平躺了身形,仍旧搂着被子,“看什么呢?”
“装睡呢?”他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尖。
“才没有,我就快睡着了。”她揉了揉眼。
“睡着怎么行?没等我的打算?”
“又没什么事。”她伸手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眼神有点儿挣扎。
“想什么呢?”
“我……”章洛扬微红了脸,“想抱抱你,又懒得起来。”
俞仲尧的心立刻柔软的一塌糊涂,“我陪你一会儿。”他斜身躺在她身侧,将她抱在怀里,捕获她柔软的唇。
唇舌交错。
她轻轻地抽着气,搂住他。
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人朝夕相对还是想念的感觉。
想念他熟悉的气息,想念他温暖的怀抱。
她在他怀里睡着之后,俞仲尧才悄无声息的起身,给她掖了掖被角,熄了灯,在黑暗中离开。
翌日一早,章洛扬天没亮就醒了,发现了他送自己的生辰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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