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洛扬又喝了一口茶。
“一来二去的,我姐姐便是对他再怎样的一往情深,也已被他伤得体无完肤、颜面无存。任谁能够不恨她?后来,我姐姐做过些报复他的事情,他毫发无伤,我姐姐却废了一只手——是他让手下挑断了我姐姐右手的手筋。那件事之后,我姐姐就离开了京城,再无下落。很多人寻找,全无所获。”付琳冷冷一笑,“不说别的,只说我姐姐与俞仲尧好歹也是相识几年的人,以往又无深仇大恨,只是因为我姐姐对他一往情深,就应该被这样对待么?那叫什么道理?喜欢他就该活得比谁都凄惨?”
同一件事,由不同的人说起,便给人不同的感触。
俞仲尧说起付珃的时候,忽略了他被纠缠的过程,只说他作为权臣无从容忍之事。
而付琳说起付珃的时候,则是忽略了付珃做的让俞仲尧无从容忍的事情,甚至于,只字不提付珃带走俞南烟的事。
如果章洛扬对俞仲尧不是那么信任,听了或许是因为不关己事而漠然,或许就会被误导,认定俞仲尧残酷成性。
付琳看住章洛扬,道:“俞仲尧是那样的一个人,又有我姐姐的前车之鉴,你又何苦与他走得太近,害得自己来日不得善终呢?他绝对配不起你的情意,你也不应该让这种人享一时之乐。”
章洛扬抬了眼睑,凝眸看着付琳,“你说你姐姐对三爷一往情深,并且一再强调这一点,那么,三爷自一开始就知道你姐姐的心思么?在你姐姐为了他进宫的时候,他知情么?”
“……”付琳哽了哽。
“你不要瞒我,这些事情我只要稍加打听就能知道。我可以不问高大人,只问简先生,简先生应该没理由不说实话。”
付琳缓声答道:“我说过了,俞仲尧是在我姐姐得了太后赏识之后才得势的。那时候,俞府风波未平,他哪里有心思顾及别的。他那个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平日能将什么人放在眼里记在心头?”
“哦,那我就明白了。”章洛扬笑了笑,“意思是说,你姐姐对三爷芳心暗许,不声不响地做了很多事,最后还是没能如愿,一来二去的,走到了最后被三爷惩戒的地步。”她语声顿了顿,“谁中意谁,就一定要得到相同的回报么?就一定能够如愿以偿么?”
肯定不能。
孟滟堂想娶她,那是她无论如何都不能答应的。
高进对云荞有意,到最后,云荞未必会与他修成正果。
若是这两个男子因为得不到而伤害算计她们,她们无话可说,只能自认倒霉,但是那样一来,她们只能庆幸没选择他们——那样的人,绝非良人。
“这话反过头来,我也要问你一句:你若是钟情于谁,不能如愿也罢了,难道就该落得个凄惨的下场么?俞仲尧真该那样绝情地伤害一个弱女子?”付琳挑眉,“你便是再维护他,也不能认可他这样的行径吧。若是那样,我真是看错了你——同为女子,你把别人当什么了?”
章洛扬想了想,笑了,“你并未与我把话说透,付珃去了何处,你心知肚明。付珃带谁离开了京城,你更是一清二楚。同为女子,我自是不会也没资格看低别人,但是付珃让三爷兄妹一别几年就对么?那还是儿女情长么?谁要是因为钟情你而这样对待你,你能接受、甘愿?”
有那么一瞬,付琳很是意外,意外于俞仲尧竟将俞南烟的事情都与章洛扬说了。随即,她便生出了浓浓的忐忑、焦虑。若是没有一定的情分亦或信任,俞仲尧怎么可能对章洛扬和盘托出这些事?俞南烟是俞仲尧这几年来深埋在心底任谁也不能碰触的一根刺,他却如实告知了章洛扬。
动了心的,不只是章洛扬,还有俞仲尧。
心头像是被刀子狠狠地剜了一下,难受、难过至极。随即,她才开始为姐姐失落。姐姐的打算,怕是如何都不能奏效的,唯一能希冀的,便是姐姐来日能够让俞仲尧处于绝对的劣势。
莫名的,简西禾对她说过的几句话回响在心头:
“你与我有婚约,却总是为了别的男子身边的女子生事,何意?你不能指望我对你生情,我也从没指望过你是真心要嫁我。既然如此,你不妨好生想想,是不是已有意中人,而自己没能察觉,或是不愿承认。”
她没来由地恼火起来,站起身,匆匆地道:“既然你是这番说辞,便是神仙都劝不动了。你只当我没来过,告辞。”
章洛扬看着付琳匆匆离开,微微一笑。怎么可能当做没来过呢?这么一会儿工夫,她可是多了一笔进项。
的确是,留在俞仲尧身边,道理上是不需要再为银钱犯愁。但是,银钱上她是真的不想依赖他,还是愿意通过自己和云荞的努力谋取钱财,或是谋得不义之人手里的钱财。不为别的,只图个心里踏实。
话说回来,到了风溪之后情形还是未知,兴许就要分散开来,他找她的妹妹,她找她的母亲,动身踏上回程之前,要尽力在风溪安顿下来,总不能凡事都指望他帮衬。
下午要做什么,她还没想好。
上午去了俞仲尧房里,下午就不好再去了。横看竖看,他都不像是愿意被人黏着的性情。至于那封信件,他都不急,她更不需急。
**
付琳经过中厅的时候,问了问丫鬟,得知俞仲尧还在这儿,便让小厮通禀。
小厮往里走的时候,恰逢俞仲尧出门。看到付琳,他瞥了一眼,就要走开去。
“三爷。”付琳快步上前,在他面前屈膝行礼。
俞仲尧停下脚步,言简意赅:“何事?说。”说着抬一抬手,示意付琳离他远一些。
付琳被他这举动刺得心头泛酸。在他眼里,她和姐姐是不是如同蛇鼠一般叫他嫌恶、只想远离、都懒得除掉的存在?
“俞仲尧,我已经与简西禾退亲。”付琳抬眸凝着他俊朗的容颜,“我知道,因为姐姐的缘故,你对我亦是成见颇深。这样可好?——你我去甲板说说话,容我问清楚你一些事,把一些话说透,行么?风溪是怎样的地方,我对那里知道多少,只要你愿意知道,我都会知无不言。”
小厮在一旁听到了这番话,没好气地斜了付琳一眼。他挺膈应她第一句话的——退亲与你来找三爷说话有什么关系?三爷要是想知道那些,有的是法子让你说。
俞仲尧已对付琳道:“我没必要听。”
“难道你就不想知道进入风溪的捷径么?”付琳微笑,“我跟随姐姐离开时年纪很小,也正是因为年纪小,才对那条路记得分外清楚。况且,我们离开那里,也不容易,是尝试过多次才能成行的。再者,我们付家人在风溪到底是怎样的地位,是你该了解的。诸如此类的事很多,而我都可以告诉你。你可以不在意这些,你妹妹呢?你忍心延长与她离别的岁月?知道的多一些,离你们兄妹团聚的日子就近一些。”
俞仲尧看住她,“这是能够要挟我的把柄——你是这样认为的。你想得到什么?”
?
☆、第33章
? 想要什么?付琳想要的自然是他将章洛扬、沈云荞丢下船去,想要他以兄妹团聚的前景为重放下心里那点儿执念——这些需要她说么?她不说,他也能一眼看穿。
事实的确如此。
俞仲尧未等她回答已道:“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不能给。我从未想过借助你得到捷径。”
付琳满脸惊愕。不想通过她得到捷径,又为何要她随行?只是想将她作为反过头来刁难姐姐的人质么?她不相信。如果他只是那样想的,未必能如愿,她未必做不出让他功亏一篑的事情。
俞仲尧漠然道:“我让你与简西禾随行,不是因为你有多大用处,而是要简西禾随着我走这一趟,我才能心安——廉王手下的第一幕僚,脑子兴许比廉王转得更快,甚至能将廉王取而代之。况且,他与你姐姐是故人,有些事,他们该当面说清楚。简西禾是人才,我当初独断专行,断了他的前程,未必无悔意。若是他能消除对我根深蒂固的偏见,日后未必不能成为皇上的左膀右臂。”
“……”付琳看着他,眼神濒临绝望。
“是简西禾执意带上你,他希望你们姐妹团聚,不想你在他离京之后陷入窘境——你为人处世诸多不足,开罪过多少人,你自己清楚。这绝不是我的意思。你要感激,感激他,你要恨,也去恨他,此事与我无关。”
他冷漠的语声,一字一句到了她心底。似是听懂了,又似是全然不明所以。
她不愿也不能接受这现状。
原来在他俞仲尧的心里,在他打定主意走这一程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通过她得到一丝便利。
她想让他利用,他不肯。她送上门来,他都不肯。
世间再不会有比他更强势更自负更冷酷的男子。
“收收心,安分度日,你便能有姐妹团聚那一日。否则——”俞仲尧正眼看着她,凝住她,“你会悄然无息地死去或是置身炼狱,若是我愿意,不论你是死是活,仍是我手里的人质——你的死活,除了付珃与简西禾,无人在意,而我要瞒过他们,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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