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官?”高望舒一脸惊诧,“先生供奉翰林,深受天子宠信,为何要……”
“天子宠信?不过是一个靠诗文取悦于君上的文学侍从罢了。”李白苦笑着摇头,两道如剑浓眉间隐隐露出桀骜之气,“我李白自幼苦读圣贤之书,只盼着学成后能辅弼君主治国经邦、济世安民,只可惜壮志未酬,又遭小人排挤……也罢,我本就是一个放浪形骸的狂人,不如就此离开长安,一人一剑浪迹江湖,漫游天下,后半生倒也逍遥自在。哈哈,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
“先生是天上的谪仙人,自然与官场上那些世故圆滑的政客不同,九重宫阙只能禁锢你的才华,扼杀你的灵气。离开长安也好,以先生的才学和名望,无论到了哪里都会得到伯乐的赏识的。”紫芝也向他举起斟满的酒杯,笑容清爽而明亮,“先生请酒。”
李白举杯一饮而尽:“多谢二位小郎君。”
紫芝与高望舒亦是性情洒落之人,虽然年纪比李白小了二十岁有余,彼此言谈间却颇为投契,几乎是相见恨晚。李白每逢饮酒必有新诗,酒兴正酣时不禁朗声吟道:“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高望舒听得如痴如醉,目光中尽是少年人狂热的崇拜。
三人把酒谈笑,直到深夜方才各自散去。因为不太认路,高望舒一听说李白明日也要前往华山,便邀请他与自己二人同行。李白自是欣然应允,次日一早,便骑着毛驴与他们一起出城。此时的谪仙人宿醉未醒,哪里还会把世俗的繁文缛节放在眼里,路过华阴县的县衙时依然大模大样地骑驴而行,谈笑风生,旁若无人。县衙外的官差见他如此无礼,气恼之下便一哄而上,把他们三人一起抓进去交给县令处置。
县令一身官袍端坐于公堂之上,不怒自威,睨着堂下风尘仆仆的三位旅人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如此无礼?”
紫芝方欲解释,却见李白眯着一双朦胧醉眼与那县令傲然对视,也不回答姓名,只是很潇洒地说了这样一句话:“曾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天子门前,尚容走马;华阴县里,不得骑驴?”
县令一惊,连忙起身长揖道:“不知李翰林至此,恕罪恕罪。”
李白朗声长笑,也不与他多言,径自转身与二位新结识的小友飘然而去。
。
一个婢女的到来本不会在王府中引起多大波澜,但阿五是个例外。
因为她与紫芝相似的容貌,也因为盛王对她表现出的超乎寻常的关注,府中的侍女们都在私下里悄悄议论着,等这个稚嫩的小姑娘再长大些,没准儿就能飞上枝头,成为盛王身边颇为得宠的一位姬妾呢。李琦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小丫头,甚至并未把她当成奴婢看待,只当是收养了一个清秀可人的小妹妹。
独身的日子终究会有些乏味,而阿五真的给他带来很多欢乐。她是个伶俐乖巧的孩子,很会察言观色,往往只需他一个眼神,便能立刻明白自己应该做什么;她是个爱美的小姑娘,一有空闲就会悄悄溜到院子里去看墙角的牵牛花,因为怕被责备,想摘却又不敢摘……或许是自幼经历了太多坎坷的缘故,她远比同龄的女孩儿更加成熟懂事,只不过,性格中似乎也少了些稚龄少女该有的天真烂漫。
有时候,她过于谨小慎微的样子会让他觉得意兴索然。
那是她唯一不像紫芝的地方。不过倒也没关系,于他而言,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的相似就足够了。
这日傍晚,李琦与儿子玉郎一起用膳,摆好饭后便命侍女们退下,只留阿五一人在旁边侍候。阿五抱着玉郎跪坐在几案一侧,把每样菜都夹了些,唱歌哄着喂给他吃。玉郎生性活泼,不过吃饭的时候倒是很乖,阿五喂他什么他就吃什么,一点都不挑食。仿佛是很喜欢这位新来的小丫鬟,玉郎吃饱了后满意地咂了咂嘴,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几案上扫视一圈,忽然指着一盘糯米团子对她说:“你也吃!”
阿五忙推辞道:“这是殿下和小公子的晚膳,奴婢怎么敢……”
玉郎却不耐烦听她解释,伸出小手抓了一个大大的糯米团子递给她:“给,你吃!”
“这……”阿五顿时红了脸,一时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李琦见状不禁微微一笑,对她说:“玉郎喜欢你,这才把好吃的让给你呀。你们女孩子不都是喜欢吃这种甜甜软软的东西么?快尝尝吧。”
“是,奴婢谢小公子赏赐。”阿五不敢再拒绝,忙伸出手来去接小主人给她的糯米团子。
而玉郎似乎有意要捉弄她,不待她接过就笑嘻嘻地把那糯米团子往上一抛,落下时竟直接砸在了她的头上。团子轻轻软软,砸在头上并不是很痛,只不过点心的碎屑纷纷扬扬地洒了阿五一身,弄得她颇为狼狈。玉郎拍着小手调皮地笑着,显然是对自己的恶作剧非常满意,扭着身子从她怀中挣脱出来,很开心地跑到外面自己玩去了。
阿五委屈地扁了扁嘴,却也不敢说什么,只得站起身来仔细掸去衣裙上的点心碎屑,退到一旁默默伺候。
李琦望着儿子一蹦一跳的背影,不禁摇头笑叹:“玉郎这孩子,真是越来越淘气了……阿五,回头我叫人再给你裁一件新衣裳。”
阿五揉着不幸被砸中的脑袋,细声细气地说:“不用麻烦了,这件也没怎么弄脏,洗一洗还是可以穿的。”
李琦不置可否地一笑,又问她:“这几天,你在这儿住得还习惯么?”
“嗯,挺习惯的。”阿五连忙点头,小嘴儿咧开微微地笑了,露出一排洁白整齐的贝齿,“我和盈儿姐姐住一个屋,她很照顾我,而且殿下这里要做的差事也不多,每天晚上我都能睡个安稳觉,比以前在杨姑娘身边时轻松多了。”
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笑容,不过,真的很好看呢。
那如花笑靥让他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轻声叹息:“像你这样小小年纪,别人家的孩子还都被父母娇宠呵护着,而你却要在我身边做事,真的很不容易。”
“没有……”阿五心中陡然一酸,竭力克制着眼中泪意,勉强对他笑笑,“殿下是这世上最好的人,能服侍殿下是奴婢的福气,奴婢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说的是真心话。
府中的侍婢都很惧怕他,可是阿五却不怕,只觉得这个人对自己很好很温和,有时候甚至忘了他是自己的主人,而把他当成是一位亲切的哥哥。是的,哥哥……尽管自幼孤苦的她并不曾真正拥有一个哥哥,但她隐约知道,至亲的哥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就像她刚刚来到盛王府的那一天,疲累交加之下竟靠在墙角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恍惚中被渐近的脚步声惊醒,她害怕极了,不知道这一时的偷懒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惩罚。她都不敢睁开眼睛,瘦小的身子因惊惧而微微颤抖着。
然而就在此时,忽有一件温暖的衣袍轻轻盖在她身上。
她把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缝,惊讶地发现为自己披衣的那个人,竟然是他。
☆、第210章 依恋
疾风骤雨的午后,大滴大滴的雨水串成珠子从屋檐下坠落,滴答滴答,在地上敲击出长短不一的音符。夏日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片刻的工夫,浓云密布的苍穹便再度放晴,窗棂上的水滴被炙烤的艳阳迅速晒干,了无痕迹。
风蓦地吹开窗子,一阵清幽的木叶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李琦独自坐在书案前,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卷《庄子》,抬头时,却见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从窗口飞了进来,扑棱着湿漉漉的翅膀,一边咕咕叫着,一边轻轻巧巧地落在主人的书案上。当年捕杀王碧雯的信鸽飞奴后,盛王府中也驯养了一批传书鸽,孟琨等侍卫被派去白鹤观保护紫芝时,李琦也让他们带了几只过去,以便随时传递消息。鸽子的小腿上绑着一个精巧的细竹筒,他拔下塞子取出里面的纸条,只见孟琨在信中告知他一切安好,紫芝已安然抵达华山。
走了这么久才到华山么?江南山遥路远,她这一去也不知何时才能返回长安?
一见有飞鸽传书,侍女阿芊立刻蹑手蹑脚地凑了过来,探着头,想要看看那是不是自家情郎写的信。
李琦知她心意,笑了笑便把信递给她:“喏,想看就看吧,你们家孟郎的亲笔。”
“不了不了,这是他写给殿下的,奴婢怎么能看……”阿芊连忙摆手,须臾,又红着脸低低辩解一句,“他、他现在还不是我们家的呢……”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你羞什么?”见这小姑娘脸红时的模样煞是可爱,李琦愈发想逗她,“紫芝让我送你一份嫁妆,我都准备好了,等孟琨回来你们赶快商量一下婚期,可不要让我反悔哦。”
阿芊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眉黛含羞,笑容里却分明透着几分喜悦与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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