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高珺卿愈发不解,挑眉问道,“与真真切切的幸福相比,一个正妻的虚名对于你来说就那么重要么?王妃已经被废,府中众姬妾也尽数遣走,如今你们之间再无任何障碍,只要他坚持不再另娶……”
紫芝轻声打断她:“可我只想像现在这样,一个人过平静安逸的日子。”
“被废的太子妃韦氏和杜良娣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高珺卿定定凝视着她的眼眸,一字一句地提醒道,“同样是废为庶人,她们一个青灯古佛境况凄凉,一个已然奔赴黄泉,而你却能在这里逍遥自在,就没想过是因为什么吗?”
紫芝猛然明白了她的意思,身子一震,一时竟怔怔地说不出话来。
“那是因为,盛王殿下一直在拼尽全力保护你啊。”高珺卿柔声轻叹,“他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男子,哪怕不是生在帝王之家,也依然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虽然有时候因身份尊贵而显得强势一些,可他是真的对你好,就算自己承受再大的压力,也不忍心让你受一丝委屈。以前在王府做侍卫时,有一次我和他开玩笑,问他为什么放着倾国倾城的杜王妃不喜欢,反而对你那么好?紫芝,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吗?”
“他……他怎么说?”紫芝的声音竟微微有些颤抖。
高珺卿用手轻轻覆上她微凉的手背,含笑回答:“他说,杜王妃就像是如火骄阳,而你像是夜空中纯净皎洁的月亮,如果太阳和月亮一同出现在天空中,人们第一个注意到的一定是太阳,然而太阳看久了会觉得刺眼,唯有月亮,永远散发着最温柔的光芒——他所爱的女子,纵然不是明艳绝伦的倾城美人,也足以让人过目不忘。”
☆、第205章 学府
皇城之南的务本坊,年轻学子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走出国子学的大门。
国子学乃是大唐官方设立的最高学府,能在这里读书的无一不是出身公卿之家的贵公子。裴延之虽是凭借盛王的关系得以在此修习学业,但因父兄并无官职,还是时常会受到那些出身豪贵的同窗们的排挤。此时,他独自一人走在那些谈笑风生的贵公子之间,却无人理睬,不免显得有些郁郁寡欢。
“裴家二郎!”一位衣冠楚楚的贵公子走过来向他热情地打招呼,眼眸中却闪烁着戏谑的光,“听说你姐姐裴孺人失宠于盛王,去年就已被废为庶人遣往城外修道去了,唉,真是可怜啊……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二郎,难为你小小年纪学业就如此精进,深受恩师赏识,只希望你不要受到牵连被赶出国子学才好。”
此人乃是京兆尹萧炅之子萧俊杰,虽说书读得不怎么样,却是一个油滑狡诈、惯会拜高踩低的精明人物。当初裴延之刚刚进入国子学时,他一听说这少年乃是盛王最宠爱的侧妃裴氏的弟弟,立刻以同窗的身份热情结交;而如今裴孺人既已被废,裴延之也失去了仅有的一点点利用价值,这位自视甚高的萧大公子便当机立断,不再与他往来,时不时还和别的同窗一起拿孺人被废之事取笑他一番,为枯燥的求学生活找找乐子。
裴延之一见是他,心中鄙夷,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多谢萧兄关心。家姐虽因罪被废,但盛王殿下乃是胸襟宽广之人,定不会因此事迁怒于我。裴某出身寒微,能进入国子学读书乃是莫大的机缘,今后定当更加用心修习学业,否则日后入仕,若是让朝中再出一位‘伏猎侍郎’该如何是好呢?”
听他提及“伏猎侍郎”四个字,周围经过的几位年轻学子都不禁掩口窃笑。
这“伏猎侍郎”乃是桩典故,说的就是萧俊杰之父萧炅几年前任户部侍郎时的一件丢人事。萧炅不学无术,能爬到如此高位全靠巴结权相李林甫。有一次朝中同僚在家中设宴,萧炅与一众官员皆去赴宴。开席之前,大家都在主人的书房里坐着歇息,萧炅一时无聊就随手拿起一本《礼记》翻看,口中不自觉地念出声来,竟把书中的“伏腊”二字读成“伏猎”。所谓“伏腊”,乃是指一年中的两个祭祀节日伏日和腊日,但凡进过学堂的读书人无一不知,而萧炅身为朝廷高官却犯了这种低级错误,一时引为笑谈,此后官场中人背地里皆戏称他为“伏猎侍郎”。
“裴延之,你……你好大的胆子!”见他竟敢当众揭自己父亲的短,萧俊杰几乎要气炸了肺,再也顾不得什么名门公子的颜面,登时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臭小子,他娘的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怎么着,读了几本破书就觉得自己了不起了?我告诉你,你那个红颜祸水的姐姐已经保不了你了,哼,只要本公子一声令下,你们裴家上上下下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裴延之被他骂得难堪,正欲反唇相讥,却见一位丰神俊朗的紫袍男子正从不远处向自己走来,忙向他躬身一揖,唤道:“盛王殿下。”
李琦走过来亲密地拍拍少年的肩,笑道:“你这孩子怎么总是这样拘礼?我都说了多少次了,直接叫我姐夫就好。”
裴延之腼腆地一笑,问他:“姐夫怎么有空到这里来了?”
“刚刚从宫中出来,顺路过来看看你。”李琦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萧俊杰,又问裴延之,“二郎,这位是你的同窗么?”
见二人依然如此亲密,萧俊杰惊诧不已,实在想不通盛王为何会对一位下堂妾的弟弟如此亲近,该不会是……他瞥了一眼裴延之清秀俊美的脸庞,又想到盛王府中的妻妾尽数被遣走的传言,目光中渐渐露出古怪之色,于是,便理所当然地把二人的关系给想歪了。萧俊杰惊得一身冷汗,深悔自己不该得罪了盛王的“新宠”,不待裴延之开口,便连忙换了一副笑脸抢先躬身回道:“在下萧俊杰,乃是京兆尹萧炅之子,与裴家二郎正是同一位恩师门下的同窗好友。”
“哦,原来是萧公子。”李琦向他客气地拱手还礼,笑得满面春风,“二郎跟我提起过,国子学中多有仗势欺人之辈,唯有萧公子与他最为要好,事事帮衬着他。二郎年纪还小,以后还请萧公子对他多加照顾才是。”
萧俊杰抬头偷瞟他一眼,只见这位年轻王者虽然言辞温和,但眼中却颇有警告之意。
“是是是,那是自然……”他心中一凛,抹了一把额上冷汗唯唯答应着,再不敢在此久留,当即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开溜了。
待萧俊杰走远,李琦这才对身边的少年赞许地一笑:“二郎,你小小年纪,却敢对京兆尹家的公子这样针锋相对地反击,真是勇气可嘉。”
裴延之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道:“他怎么欺负我都不要紧,但是,我不能容忍他辱及阿姐。”
李琦眸中笑意更深,和言问他:“最近去白鹤观看你姐姐了吗?”
“嗯,我和大哥一有空就出城去看她的。”一句话说完,裴延之似是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道,“姐夫,你……你什么时候才能把阿姐接回来啊?白鹤观实在是太冷清了,她一个人住在那里,真的很寂寞。”
李琦似是被他触动心事,微微苦笑:“我也想悄悄接她回来,可是她似乎不愿意。”
“怎么会?”显然还不太了解男女之间情感的复杂,少年想了想便断然道,“她那是口是心非。姐夫,走,我陪你去找她问个明白!”
二人策马出城,一路向南前往月轮峰,上山后才欲敲响白鹤观的大门,却见武宁泽推门走了出来,略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们说:“殿下,裴家二郎,你们怎么来了?裴娘子出门了,我正要下山去给你们送信呢。”
裴延之讶然问道:“阿姐去了哪里?”
“裴娘子在这里住得闷了,正巧高夫人的五弟高望舒从西北赶来探望她,两个人商量着,便决定一路南下去江南游山玩水一番。”武宁泽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给李琦,“殿下,这是裴娘子给您留下的信。”
高珺卿的弟弟……高望舒?
一想到高珺卿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李琦便认定她的弟弟也同样不靠谱,不禁担忧地摇头叹息:“听说珺卿的那个五弟还是个孩子呢,紫芝又从未去过江南,他们在路上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唉,她怎么这么莽撞……”
武宁泽忙道:“殿下放心,负责守卫白鹤观的几个侍卫已经悄悄跟去了,他们会在暗中保护裴娘子的安全,绝不会出什么问题。”
李琦这才稍稍放心,又问:“他们是什么时候走的?”
“刚走不久。”武宁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裴娘子说要先回长安城去东市买些东西,然后再从东边的春明门出城,殿下若是现在赶往城门处,应该还能追得上。”
☆、第206章 越人
长安城东的春明门上,守门的校尉引着一位紫袍玉带的年轻男子登上城楼。裴延之紧随其后,一路沿着城墙向下望去,仔细打量着每一个从城门口出来的人,忽然伸手向前方一指:“姐夫你看,阿姐在那儿呢!”
李琦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城门之外,紫芝扬鞭纵马在宽阔的官道之上飞驰,一身男装英姿飒爽,身形优美,笑语飞扬,只一看便让人觉得眼前一亮。仿佛感觉到有人在远远注视着自己,驰出长安城数百丈远,她又忽然回首向城楼之上眺望——因为距离太远,他并没有看清她这一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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