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压着崔女官的宫侍问道:“江女官,怎么处置她?”
江含嫣冷冷地道:“陛下旨意说得清楚,留她一条命。带下去,斩去手足再放出宫。”
明明陛下只是小小处罚了崔女官,赶她出宫,没想到江女官会这么狠。那些宫侍抖了抖身子,恭声道:“是。”
崔女官被抬走,地上留下一滩混乱痕迹,江含嫣犹觉得有些不解气,哼了声才转过身,却看到薇宁不知何时来到巷口,看向她的眼神格外漠然。
她不由自主叫了声:“叶姑娘……”
薇宁点点头,走到她面前,目光落在那处雪水地。她知道皇宫从来都是藏污纳垢的地方,没想到会看到江含嫣以权压人,说到斩人手足时毫不容情,似乎再寻常不过。
江含嫣已镇静下来,微笑着冲她一福,问道:“您不是在谢大人处吗,怎地来了这里?”
“我路过此处。”
这几日天气愈发的冷了,学馆便给女学子们放了假,让那些家在奉都的女子回家过了年节再来,其他在外地的女学子可留在学馆过年,也可去亲戚家中过年。三京馆里只剩下宫正司的人兢兢业业地守着。没有回家的女学子不用再听学官的课,也不用被六部的主官们呼来喝去,如同放了风般结伴出游,连下雪日也不肯安生呆着。恰在此时谢吉安打着宫里的旗号,召了叶薇等季考得优者入宫,跟着宫中女官学规矩,等到冬至那一日协从女官们办好宫宴。
事情太突然,她离开三京馆前只来得及给封长卿写了一封语焉不详的信,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看懂。还有焓亦飞,按说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让他见到宁柔的用意,眼下国师已经知道了吧,那么昭明女帝呢?如今宁姨又怎样了……
江含嫣涩声道:“看来义父十分重视您。”
那是她的义父,却为何要偏向一个外人,即便女帝陛下一直留意着义父与她,那也没必要从此当她是路人吧?她打心眼里羡慕叶薇,羡慕三京馆里每一个女学子,不必背负太多自己背负不了的东西。
“比不得江女官,陛下亦是十分重视你,刚刚真是好大的威风!”
江含嫣心中自苦,别看她刚才那么风光,其实在女帝身边过得兢兢战战,不敢有丝毫行差踏错。
“哪里,叶姑娘有凤雏卧龙之才的人,明年应试定能取得头名,做我朝第一位女学士。含嫣永远记得同姑娘相处时的日子,日后还要您多多照拂。”
薇宁也不同她客气:“好说,至少我不会动不动斩人手足。”
江含嫣面色一变,匆匆福身一礼,退着走了。
☆、内卫营
薇宁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再次见面,江含嫣变了很多,在求死不能之后,她不得不入宫呆在比生所恨之人身,可是那个人改变了她,她变得内敛,隐忍,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极大的自信。她还多了些无情,或许那个崔女官曾经得罪过她,毕竟之前她在宫里过了一段十分难挨的日子,那时她的境地比起今日的崔女官好不了多少,可她活着,用残酷的手段去报复别人。
也许这就是自己所欠缺的东西,薇宁的无情只是表象,杀伐决断只是她认为必要的手段,骨子里远不如江含嫣的心硬情冷。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她虽然明白这个道理,但从来也没有明确想过,究竟要怎样做才算报了父仇,了结当年的苦难。她只是隐隐朝着一个未知的方向走去,明知势单力薄,不会有好下场,可她依然坚定地一路走下去,即使与那个高高在上的帝王为敌。也许当剑矢刺入仇人的身体,迸出的鲜血才能洗涮去心中仇怨,一切只有到了那一日才会见分晓。
她心里还有另一个仇人,那就是国师。
每次想到他,想到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孔,薇宁的心就会禁不住发抖,一种无法克制的怪异如同针尖轻刺心头。很奇怪,这么多年,她应该早已不会轻易惧怕某个人,某样事物,可每当想到那个神秘莫测的国师,她总难抑这种怪异的感觉,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究竟在怕些什么。
薇宁顺着原路回到谢吉安为她安排的小院,入宫后她并没有同其他入宫的女学子一样,跟着宫中女官学规矩,协助内侍监布置宴请场地,而是来到这里,随谢吉安熟悉有关内卫的一切。
这间院子薇宁上次入宫曾经来过,也就是在这里,谢吉安交给她一块木牌,代表着她另有一个不可示与人前的身份。
可以说昭明女帝赋于了内卫绝对的权力,养于宫禁之中,可查天下之事,朝中任何一个官员的动静皆在其掌握之中。简单来说,就是暗中为今上办理阴私之事,不归六部任何一个衙门管,甚至手持凤令可调动禁军。内卫本为一体,但五年前却被一分为二,东营掌管着收集情报,由内廷官谢吉安掌管,除了宫中的探子,还可以随意调遣官兵方便其行事,为昭明女帝四处收集情报。西营养着些不出世的高手,哪个臣子不听话,或是哪里有些阴私之事,凤令一出立取性命,为昭明女帝固权夺势,从未失过手。
内卫中有不少女子,武功智力皆为佼佼者,可是她们全都隐姓埋名,至于礼部有女官管着乐礼之事,刑部大牢里也有女狱首,可她们多做些微不足道之事,并不能与参加女科的薇宁等人相比,日后能到朝堂之上与男人们分庭抗礼。
回到小院,晌午的饭菜已经送来,尚且温热着。薇宁草草用过,继续去看桌案上的卷宗,来了几日,除了谢吉安和送饭菜的宫侍,她再没有见过其他人。这里看似寻常僻静,其实外松内紧,她能感觉到四周暗哨重重,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里。
只因这儿存放着内卫数年来行事记录的卷宗,就她见过的甲乙丙三间房子里,一列列高至房顶的格子柜里放满了厚厚的卷宗,贴着天地玄黄等字样,每一格里放着什么可想而知,定然都是秘中之秘的记录。
谢吉安是忙人,将她带进来指着桌子上放着了十来份卷宗要她看,其他再没说什么便匆匆离去。上面写着的是历年来内卫每次出动详细的记录,包括之前的消息收集情况,以及出手后杀了几人,得回某物的记录。薇宁不光要熟悉这一切,还要不时回答谢吉安的问题。
今晨谢吉安来时,随手将厚厚的一迭卷宗放在桌上,也没交待什么便走了。薇宁刻意忽略那些触手可及之处的东西,明知道那些柜子里存放的卷宗很重要,却不敢贸然查看,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东西里,说不定有她想知道的事情,可是这里是皇宫,谢吉安将她放在这里,不表示她可以乱看乱动,谁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一双眼睛在打量她,记录着她的一举一动。
茶水已凉,她缓缓喝下,将自己对眼前这份卷宗的意见规规矩矩地填在最下面。
谢吉安笑眯眯走进来,问道:“你已看完了?”
薇宁站起来,“是,学生看完了。”
“如何,有什么想法。”
“我朝律法虽健全,但总有些人以为可买通官府徇私枉法,还有些不法之徒妄想钻空子逃脱制裁,若非内卫辛苦奔波,查得这些冤案,时日久了,陛下定失民心。”
谢吉安听得很满意,尽管薇宁说的并不全是事实,女帝养着这些内卫本意并非如此,那些前朝的柴姓后人,还有女帝眼中不够安份的臣子身边,至今仍有人暗中监视着。可谁愿意被人看做是一条狗呢,即使他们是陛下养的狗,总算也办过些为国为民的事。
薇宁继续道:“可是圣裁里要逆党余孽坐连,却有些过于狠厉了。”
她脸上有些不忍。
“你看的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人心思定,陛下已甚少再下过这样的命令。慢慢来吧,陛下已经知道我将你召入宫中之事,说不定过两日就会召见你。”
“多谢大人,大人对学生的举荐之恩,学生感激不尽。”
“你也别谢我,多少人认为内卫做尽阴私之事,暗地里不知被多少人咒骂,而你用不着当内卫也有光明前程,真不知这样是不是害了你。”
“大人说哪里话,学生的出身您是知道的,若不是您将我从淮安带来,得见了天颜,凭我那一点本事如何入得了陛下的眼睛,更别说前程了。”
“可不是我的功劳,要知道我到淮安前,是春雪,也就是靖安侯的夫人托我照看你,是她慧眼识珠,才有了今日之事。”
“雪夫人?”薇宁有些吃惊,怪不得内廷官大人在淮安时会对她另眼相看。
“春雪从前也是咱们中一员,只不过那时候还没有内卫之说,她是萧府的使女,陛下未登基之前,静王还不是静王,只是名皇亲,那时候他手下养了一批死士,才有了后来的内卫,故而陛下将凤令交由静王来执掌。到了小静王手中后,他将凤令交还给陛下,说明只是代管卫内,如今他有病在身,居然不再管咱们了。”
“那雪夫人?”她想起在淮安时,萧春雪夜探客栈,想求见萧颂,可是萧颂却连面也不见。
“她是最早离开内卫的,当时我们都以为她会留在静王府,谁知道会去了靖安侯的身边。本来她可以有大好前程,只不过女人一旦嫁了人,或者动了情,就再难有什么建树。”他看向薇宁的眼神有些深意,可是薇宁只想到一件事,怪不得靖安侯府一直巴结着静王府,可是萧家明显不愿意同靖安侯府有牵扯,原来有这等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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