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别。你等等我,就出来了。”语气那么像,有点小小的娇气和丧气。
庄王爷看着林子深处,一枚黑点渐渐地放大,她没有带风帽,美丽的脸上微红,向他跑来,“没想到吧?嘻嘻....”
庄王爷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看着她脸上的笑越来越大,越来越近....
是她,渐渐地庄王爷脸上的表情放下了紧绷。
就在当她再跑几步就可以伸手触到他的那瞬间,突然,不知何处,一支暗箭带着凌厉追随她而来,那方向是她的后心。
庄王想起来初次见面时那个仰着头说饿的小女娃娃,想起那个委委屈屈扬言要做王妃的半大孩子,想起那个偷鸡摸狗只不过是想给他找一份生辰礼的姑娘,后来这个一点点在他身边长起来的女娃娃趴在他火热的胸膛上咻咻沉睡....
“闪开!!”
穿透庄王的,不是那一支虚幻的暗箭,而是眼前人结结实实捅进他心里的刀。
☆、第59章 心如根
人无心则无根。
人若是没有心,还能活吗?
庄王不可置信,眼前的人依旧歪着脑袋巧笑倩兮,“你是,何方....妖/孽?”
这不是云端,纵然长得一模一样,连表情都无懈可击,但是有情的人,总能从对方的眼睛里读懂情绪,看到相互间的牵绊,她没有,连感觉都不对。庄王爷掌上运气,将她狠狠地击了出去。
“云端”被甩出去好远,厚厚的积雪,被拖出了一道绵长的擦痕。她的表情没有变,还是笑,打在身上的力道像是一点都没有感觉。
她那一刀扎得狠也扎得准,司徒翰昏迷前在心中怒骂:老子纵横沙场多年,竟败在一个女人手上,真是奇耻大辱!直到倒在红雪地上,庄王那双凌厉的眸子也未曾合上,就如死掉了一般。
“云端”歪在树桩上,她眨着眼看看那个人,对上他的眼眸,不知道为什么便掉了眼泪。她不懂伸手抹掉,只是傻瓜一样的甩甩头,那泪珠子便落入了茫茫白雪中。
雪地里传来一声“咯吱”,那脚步轻缓,有人过来了。渺修站在她身后,瞧着那因为沾了血正在慢慢融掉的雪,眼光才转到了司徒翰的脸上,他忽然觉得司徒翰着实是条汉子。若他们曾经不为敌,或许这一生还能惺惺相惜。
“咯吱,咯吱....”踏着雪,一步一脚印,渺修蹲在庄王的身前,手指微勾,那把刀便被拔了出来。鲜血就好像突然不被管束的劣童,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染了满地,雪融化的也更多。寒风凛冽,师父嘴角微勾,再撑上一些时间,他当真就会从此消失。
“伤心吗?”染了冰霜的人,起身望着歪倒在地上不懂得自己起来的姑娘,“伤心吗?”
伤心吗?她不懂的。
她歪着脑袋,企图透过渺修卷起的袍角去看看那个躺在地上的男人。但是瞧了也是白瞧的,她什么都不懂。渺修冷笑,修长的五指微伸,“云端”的身子便突然扭曲了,茫茫冰天雪地中只剩下一件干瘪的乌黑的斗篷,还有一根已经断成几截的发丝。风一吹,断发分离,不知道去了哪里,这世上幻象那么多,谁能全部分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一不小心,便万劫不复了。
“王爷....”
“爷——”
这么快就跟过来了?哼,渺修俯视地上的庄王,瞥了一眼逐渐跑近的军士,眨眼便消失在树林中。
张锐揉了揉眼睛,“方才那不是渺修?”怎的再一看又不见了?
“大白牙,方才瞧没瞧见前面树林里有人?”
大白牙望了望,才点头,“人影一晃,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副将你也看见了呀?”
张锐寒了脸子,“走!去看看。”
而迎接他们的,是那个山一样的男人,倒在血泊里.....他睁眼看着的地方还有一件漆黑的斗篷,空荡荡地铺在地上。
林中聚集来的军士越来越多,已经开始西斜的金乌,刺剌剌地打在一张张沉痛的脸上,“王爷——”
“王爷——”
军士的哀嚎与跪扑,惊了地上的雪,碎末纷纷扬扬四处逃窜,又开始“下”雪了。
蒙满红着眼眶骂娘,谁哭他踹谁,一脚踢到两三个,“哭你娘/的屁!老子让你们哭,哭!他还没死呢!!都给老子闭上你们的狗嘴!”
“军医呢!?”
张锐手脚慌乱地扯了自己身上能找到得所有布料,堵上他心口的那个大窟窿,鼻涕和着眼泪淌进了嘴里,他大吼,“蒙将军!帮忙——”
背回来的时候,庄王爷还有一口气在,脉搏虚弱到可以忽略。
张锐瘫在地上,头脸的汗,让他看起来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一个大男人,生平第一次手脚发抖。那人是渺修,他看见了,是云端的师父。
那一盆盆端出来的血水,触目惊心,张锐愤恨地捶着胸,他怎么就不跟紧了?他再不济,最起码王爷还能有个帮手,就是搭上自己这条贱命也行呀!他恨不得将渺修千刀万剐,也恨云端,更恨自己曾经心底一闪而过的贪念。
大昌的皇帝有多重视庄王,已经不是遮遮掩掩的秘密,谁看不出来?小凉宫里得了消息,凉王带着宫医匆匆赶至,可是都纷纷摇头,回天乏术啊....
“巫医,父王我们还有巫医!”哈雅叫道。
“对对,速去征集巫医。谁若能将庄王爷救回来,吾保他世代尊荣!”
端端始终不敢进去,哈雅领着凉臣匆匆出来,不小心撞了她,哈雅是个感性的少年,他红着眼,“你进去看看他吧,万一....”
眼眶里都是不肯掉下来的泪包,转了几转硬要把它们憋回去,万一见不到最后一面吗?
艳红色的羊皮镶绣花纹小靴动了动,不肯让别人说一句不吉利的话,嘴上小声儿的犟硬,“他才不会死,才不会。”
掀开营帐进去,迎面扑来一阵血腥味,她是喝过庄王的血的,怎么能不熟悉?这里面的血味儿都是他的。军医们瞧了她一眼,也不便赶她出去。
就那么乖乖的站在角落里,看着别人忙碌,自己失魂。
庄王爷的血止住了,可谁都知道,心上戳了那么一个大窟窿,能活下来吗?心知肚明,不敢言罢了。活生生的一个人,说倒下就倒下了。
营帐里留了军医,端端只敢握着他没有受伤的那一侧的手,凉凉的,一点都不像他。她把它捂在衣襟里,它应该是火热的。这时候谁也不会去指责她不知廉/耻。
营帐里的空气就跟死了一样,凝固。
庄王多彪悍的一个人啊,先前教训她的时候可是一点都不含糊。端端跪在床榻前,面无表情的掖掖被子,外面风那么大,他躺着肯定冷,被子要盖严实一些。
军医叹口气,转过脸去继续研究自己的药方。
张锐骂她,指责她,她不傻,脸埋在庄王的右手心里闷声哭,是师父对吗?
守了一天一夜,庄王都没醒过来。最厉害的巫医来了,也没用,“人无心则无根,活不了了。能吊着一口气到现在,已是死神眷顾他。”
巫医的眼神在端端脸上停顿一瞬,遂离开。
凉王唉声叹气,“连巫医都没办法,吾可如何与大昌皇帝交代啊?”
张锐没在,自从庄王爷受伤以来他不敢踏进来一步,一直在外面,不远不近地守着。
庄王的生死,已成定局,巫医走后,谁都没了主意,五大三粗的蒙满拔刀要去宰了甘笑雪。没人拦他,他掀帐怒气冲冲的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去找甘笑雪了。
左右甘笑雪已经是阶下之囚。
当着众人的面儿,端端趴下身子亲了亲庄王的唇。他的唇又干又凉,小姑娘心疼,伸出濡湿的舌头印在上面,想给他润一润。这种情况,谁还能不识趣呆在里面?掀开了层层叠叠的帐帘,出来。
都走了,端端才直起身子。自从庄王出事儿以后,她一句话都没说。
呆呆地看着他,在心里描画他的轮廓。她要把他的模样记得牢牢的,如果她能有机会再世为人,一定还要来寻他。他真的是个好人,端端笑了笑,弯下腰,与庄王额头贴着额头,“哥哥,我真的太喜欢你了。”
眼泪滴在庄王的眼睛上,顺着眼角滑下来。
外面有重重守卫,她出去的时候与他们打了招呼。没有走远,就在营地内,那绿眼的老巫医果真是在等着她。
“您有办法的对不对?”
老巫医转过身来,暗沉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层灰尘,夜色深沉,绿色的瞳孔直直的望向你,叫人胆寒。她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庄王都快没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就算怕,也没有人再挡在她身前了呀。
老巫医好像笑了笑,“你,非我族类。”
是呀,她不是个人。再像,也终究不是真正的人。
呼出的热气一会儿便不见了,端端深深吸一口气,再问了一便,“我能救他的对不对?”请你,快说我能救他。
老巫医长长的叹一口气,“是呀....能救,当然能救。心坏了,换一颗便是。于本仙来说,这不算难事。本仙若是没看错,你生来是以血为生吧?这位王爷的血,你也喝过吧?”
说的真是不错呀。
见她不说话,老巫医吼吼大笑,“那就成了,他的血融在你骨子里,换心就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