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雁回笑道:“我近来十分喜欢读话本小说,尤爱东福书坊的刻本。邢老先生从不会为了牟利,便印刻那等不堪入目的下作话本,也从不行盗版、抄袭之事。他那里流入市面上的话本,往往图文并茂,内容也甚是新鲜有趣,纸张、装订也都是极好的。想来他本人定是个十分风趣,且极有风骨的老先生。”
季少棠笑意更浓:“下回见到邢老爷子,我必将你的话转告他,好叫他知道,这世上自有那慧眼识人的姑娘,虽未曾见过他,不想竟是他的知音。”
杨雁回给他逗得直笑,并道:“那你可千万将我的话带到。说不准,老人家还能赏我几本书看。”
杨鸿在一边几度张口,但瞧着妹妹如此上心,终是没忍心打断她。小姑娘嘛,总是喜欢做做梦的。待她哪天真的提笔写起来,便会知难而退了。算了,就让她先做着那异想天开的美梦吧。
季少棠便从书袋中取出一本书来,递给杨雁回:“这是东福书坊新出的话本,市面上都快抢疯了。邢老爷子送了我一本。我不大看话本,你既喜欢,便送你好了。”
其实他本来是想送杨鹤的。他并不知道,杨雁回如今这么喜欢读话本。
不待杨雁回接过来,杨鹤已一把将那书抢了过来:“居然是《西游记》!我早想淘来看了,怎奈一直抢不到。”
杨鸿便沉着脸,轻轻咳嗽了一声。杨鹤百般不情愿的将书又递给了杨雁回。
杨雁回摩挲着手里的书册,甚是惊喜,忙对季少棠道:“这书我早想看了,真是多谢你了。”
季少棠瞧她如此开心,心里竟也好似抹了一层蜜似的甜。
焦云尚不甘心被遗忘在角落里,便清了清嗓子,道:“对了,你们近来可曾听到一件趣闻?”
这话题转的委实有些快。
其实焦云尚也不想这么突兀。但什么书坊、话本的,他不懂,他只爱听人说书,不爱自己读书。雁回素来喜欢听些趣闻,他常走远门,知道的趣闻多,这个他拿手。
杨鸿也觉得不好总将他撂在一边,便很给面子的接过话头,问道:“什么趣闻?”
焦云尚便眉飞色舞道:“先说个离咱们近的吧。你们可知道,昨儿个詹家拳馆被一个姓俞的小子踢了场子?”
杨鹤一听,立刻来劲儿了:“昨儿个听于妈妈提了一下,但她也没说全。到底怎么回事?”
焦云尚便道:“说是詹家拳馆的弟子欺负了育婴堂的孩子。他们上午才打了育婴堂的孤儿,到了吃晌午饭的时辰,育婴堂的人便去找詹家拳馆的晦气去了。这次詹家拳馆出丑可出大发了。”
杨鹤便问:“怎么个出丑法呢?你别总故意吊人胃口。”
焦云尚便道:“育婴堂打头的那个孩子,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甚是嚣张,只说是来比武切磋的,不会真伤了詹家拳馆的弟子。还说,若是詹家拳馆的人输了,就要给育婴堂的孩子道歉,以后也不得再欺负他们。若是詹家拳馆的人怕了,不敢应战,也要赔礼道歉,以后不得再欺负育婴堂的孩子。当时詹世淳不在,他的大弟子觉得那少年不知好歹,决定给人家点教训,于是自作主张一口应了下来。”
接着,焦云尚便绘声绘色讲了起来,仿佛他当时在现场看着似的。说那大弟子先派一个学艺两年的九岁孩子上去讨教,对方说不愿以大欺小。于是,詹世淳的大弟子又派了个年纪相当的师弟上去讨教。结果被人家三两下就撂倒了。
这下一众弟子摩拳擦掌,几个学艺时间长的轮番上去讨教,结果竟然全都输了。大弟子眼见詹家拳馆丢脸丢大发了,便自己上去和人家过招,没想到又败在那少年手里了。
这时候詹世淳才来了,问明白情况后,知晓弟子们背着自己欺凌弱小,气得当着育婴堂一众孩子的面,将门下弟子好一通教训。
焦云尚听人说书听多了,还是学了几分口才的。将那少年的种种风姿神采,讲得栩栩如生,说他身手如何了得,跟人动起手来,出手如电,横扫如风,轻松便将对手撂倒在地,别人狼狈不堪,他自己从头到尾却都好整以暇,神气活现,一根头发丝也没伤了。最后,他还一脚踩在那大弟子身上,逼着他说,以后都不敢再纵容师弟们欺凌弱小了。
末了,焦云尚还道:“才不过一天多的工夫,这事在京郊地面上都传遍了。京中同行里也都知道了。大家有说是詹世淳大度的,有说是詹世淳也怕和那少年交手,万一输了,那老脸就没地儿放了,只能故作大方。”
杨鹤闻言,唯有惊叹。
杨鸿和季少棠也颇觉不可思议。
季少棠深知习武之苦,也晓得詹世淳大弟子的厉害。就他所知的,除了焦大成和詹世淳,这直隶省地面上,若要再找个能制住他的人,只怕也难。便是焦云尚,因只有十五岁,比詹世淳的大弟子小了十来岁,少练了许多年拳脚功夫,恐也不是对手。
焦云尚所言,必有夸张。那少年不至于一根头发丝也没伤着,但一人独挑詹家拳馆还胜了人家,想来确是真的。
如此身手,非一般武师能教授得出来,那少年自己定然也有极佳的天赋,且还要勤学苦练,不可有一日懈怠,方有可能练出这等功夫。
杨雁回忽然问道:“焦大哥,你是说那个少年十五六岁,姓俞,是育婴堂的人?”
焦云尚便点头道:“是啊。镇上有些好心的人家,时不时会接济育婴堂的孩子。有些人还见过那少年呢。说是自小就被育婴堂收养了,张老先生给起的名字,叫俞谨白。只是这几年,已很少在育婴堂看见他了。”
“俞谨白?”季少棠将这个陌生的名字念了一遍,“咱们镇上竟出了这么一号人物,为何以前闻所未闻?”
杨家兄妹三人的表情甚是古怪。
杨鹤低声问道:“大哥,育婴堂的人为何骗你?”
杨鸿默不作声。他要是知道的话,早就找到俞谨白了!
杨雁回想起那封信,忽然一阵烦躁。真是晴天霹雳啊!给她写信的,竟是这么一号人物,她真不知是喜是愁。最好那个俞谨白再也不要出现了,一直藏着不见人才好!
哎!长得好看,就是会有这许多烦恼!
☆、第32章 惩戒
几个少年人正说话时,外头已变了天,乌云一层一层滚了上来。
屋里渐渐变得有些晦暗不明。真好,杨雁回心说,老天爷在替她赶客呢。
焦云尚不满道:“这贼老天,说变就变。”
偏偏这时候,硬是有人上赶着又来做客了。
那个熟悉的声音传入堂屋时,杨雁回便注意到季少棠的脸“唰”的白了。他的害怕很明显,甚至连遮都遮不住,她能察觉到他外袍下的一双腿,在轻微打颤。
“雁回可在家么?”
不过简简单单六个字罢了。却是赵先生的声音。
杨崎夫妇原本都在自己屋里,一个在炕上歪着,一个在桌前画样子,并不去堂屋里扰孩子们。听到这声音,闵氏抬头看向炕上的杨崎,道:“真是奇了,竟是赵先生来了。”
夫妻两个急忙出了屋,去迎赵先生。堂屋里的几个孩子也鱼贯而出。
赵先生看到季少棠从屋里出来,目中陡然锐利起来,但只一瞬,便又恢复了淡漠平静。
她就知道这个逆子会来!她算准了时辰,他这一趟进京,若是紧赶慢赶,这会子正该当在杨家。
赵先生面上强挤出几分关怀来,对杨雁回道:“今儿个晌午,听说你又伤了,我心里记挂着,便来瞧瞧。不成想,少棠竟也在呢!”
季少棠忙上前见过了母亲,又说自己从京中回来,路过青梅村,想起雁回受伤了,便来探望云云。
啧啧,这赵先生分明就是来逮儿子的!杨雁回心说,上回她伤得那么严重,都不见赵先生来看看呢。她的这个先生,实在是不会撒谎呀!
闵氏便对赵氏道:“您是先生,却来瞧她,这如何使得,快进来坐吧。”
赵先生便道:“我原本是想进去坐的,可这会儿看雁回也无大碍,又忽然变天了,就不坐了。”说着,又从袖中摸出一个药瓶来,递与闵氏,“以前少棠习武时,我跟一个游方郎中要来过方子自己配药膏,专治跌打损伤,药效甚好。这是我下午才又新配的,拿去给雁回用正好。”
闵氏一脸惶恐,忙接了过来,口中不停道谢。待看到药瓶上“万生堂”的字样后,面上不由一阵古怪。
这哪里是什么自己配的新药,分明是京中万生堂出的药膏,镇上的药铺也有代卖的。若这是旧药瓶也罢了,或许她只是使了个万生堂的瓶儿,可这药瓶分明是新的,瓶塞看着像是从未动过呢。
杨雁回也瞧见了那药瓶上的字样。赵先生分明是故意露出这么大个破绽,好叫人知道,她不是真心来送药的。她就是来逮儿子回家去的。
这分明是打杨家人的脸呢!
她的儿子来看杨雁回,她却急急忙忙的来唤他回去,生怕两个人待久了。
只怕赵先生是不好随意勒令女学生退学,特特来表明了心迹,好叫杨家人自己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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