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钰最看不得陆晋这类底层摸爬滚打五毒俱全的兵痞子,分明不是个玩意儿,却总能让人怒从心起,无计可施。
更何况云意今日态度,着实令人心灰意懒。
无奈之下,他也只好听命做起向导,领着陆晋去客房休息。
陆晋心中算不上胜券在握,但至少有半数把握。夜里月明皎皎,无心睡眠。静静将时光倒回半个月前,他出发之前在换了牌匾的忠义王府与陆占涛陆寅二人商谈,他提出来两图合并共分宝藏之事,面黄肌瘦“脱胎换骨”的陆寅极力反对,反倒是陆占涛半眯着眼睛靠着太师椅慢慢琢磨。说起来,陆晋其实更类其父。二人都是绝对的实用主义者,在利益面前,气节、尊严、义气都可以先放一放,缓一缓,等兵强马壮再拿来叫嚣。
陆占涛更关心的是此一计的可操作性,“若当真拼出了地图,万一宝藏落在江北……”
陆晋道:“儿不敢保证,但估量着宝藏不出顺天府。玄宗爷没可能把万千雪花银从私库里运出,再送到千里之外的江北掩埋,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京郊某地。”
“那……贺兰家能答应?贺兰澍那个胖狐狸能放心把宝图交出来?”
“互遣人质,两军交界之处共赏此图,若不成,搅了贺兰家与南京的联姻也是好的,如今天下三分,江北与南京并不弱,如让此二方联手,无论从何处看,对咱们都不是好事。”
陆寅却问:“你怎知真假?”
陆晋答:“冯宝就在城内,我自当领了冯宝前去。”
陆寅进一步逼问:“你说互为人质,依你看,应以谁人为质?”
陆晋上前一步,朝陆占涛拱手,郑重道:“儿愿亲自前往顺安都督府,事不成,必不归。若成,势必要以贺兰家长孙贺兰钰为质,才能拿住江北命脉。”
“噢?你去?”陆占涛心有疑虑,眼光沉沉,将他仔细打量。脑中响起酒友郑怀秋口中之言,他曾于酒后断定,陆晋乃当世英豪,有大将之才,却输在鲁莽冲动,难成大器,如此说来,真真一字不差。但此事若成,于江山万世大有裨益,若败,想来陆晋也自有金蝉脱壳之计,不必忧心。
一挥手,着令去办,“你心中若有把握,倒不妨一试。”
陆寅摇着折扇,冷笑道:“只怕二弟此去另有所求。”
陆占涛连忙做和事老,“哎,老二一心为家,奔波劳累,你又何必如此。”
陆晋拱手领命,看陆占涛还欲再言,多半是催促他再续一房,便不敢多留,匆匆去了。
再回到都督府的不眠夜,开春的风冷飕飕带着花草香,陆晋辗转反复不能入眠,折腾得烦了,一锤床坐起身,想来那位婀娜妩媚的小道姑今日必未上山,还留在都督府内赏花陪聊,他这颗心便安定不下来,只想着去撩一撩他日夜相思的风流小道姑。
于是乎开门翻墙,一人一马战千军的功夫,全拿来偷香窃玉。
☆、第67章 犹豫
六十七章游离
云意双手抱膝,尖尖的下颌磕在膝头,瀑布一样的长发铺了满背,望见他落寞神情,到底硬不下心肠,放软了语调同他说:”你傻呀,除了这儿,我还能去哪儿?”
陆晋不信,“你神通广大赛神仙,谁知一眨眼你又飞到哪座山头。我…………我找你都找怕了…………”前半句调侃,后半句捧出来一颗赤忱真心,留一段余音,慢慢讲述失去她的日子里,他经历着何种煎熬,又尝尽了几番烈焰灼身之苦。逼得她不得不咬牙,列出承诺,“成日里满街跑,我不嫌累么?”
陆晋握了她的手,寒夜里捂热她冰冷的指尖,“要实在忍不住要跑,也先告诉我一声。”
云意憋着笑,“告诉你还跑得了么?”
话音落,身子便顺着手腕的力道一起,被他拖进怀里,牢牢抱紧了,让她听他胸膛下面心脏跳动的节奏,血液流窜的声音。安安静静,无人打扰,难得好时光。
无需缠绵,亦不需言语,紧紧相拥,默默依靠,已足够美好。
然而他脑中晃过今日场景,忍不住说:“明日你哥哥舅舅来找你说话,你听完了若是心里难受,可不许跟我闹脾气。”
云意抬起头,从头到脚将他审视一通,已经拿得出管家婆的气势来问话,“又想坑人呢?要么就现在你一五一十交代清楚,等明儿我从旁人口中听见了,再一赌气,说不准又跑到南京去。”
陆晋听她威胁,也不生气,自顾自地笑,伸长了手捏一捏她气鼓鼓的面颊,“夫人在上,小得只好遵命!”被云意啐了一口也无妨,当真老老实实把换图之计说与她听,末了笃定道:“万千金银都是浮云,爷……我只要你一个。”
听起来是动人情话,但眼下她的心思全然陷在这一宗天大的买卖里不能自拔,再看陆晋,也不禁讶然,“你好大的胆子…………此事若成,即便挖出了金山银山,你也分不到半个子,你这…………今后十余年的粮饷都不要了?”
“嗯,不要了。”他微微颔首,低头慢慢揉捏着她纤长细嫩的手指,懒懒散散豪不挂心,“你别恨我拿你当筹码同你哥哥舅舅做买卖。若无一计傍身,说来我也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独闯江北。”
云意仍有几分呆愣,呐呐道:“舅舅的意思…………是要卖了我?”
陆晋点头,“看来不止要卖你,连同你表哥一道送出去也没所谓。这笔生意好谈得很,一听是玄宗宝藏,激动得连价都不还,今儿晚上正院没吹灯,估摸着贺兰家男丁一个个的都在里头绞尽脑汁地想辙儿。”
过后见云意老半晌没回话,不由得疑心道:“真生气了?你这人可真没劲,说话每一句当真的。”
“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觉着……心里难受。”
“有什么好难受的?女人不都这样?你爹让你和亲还不是拿你做买卖?嫁给爷,还不比嫁给额日墩巴日那个傻子强?”见她犹豫,少不得满心不忿,站起身来挡住一片月,遮住半片天,急吼吼说道,“像爷这样威武雄壮的汉子,你以为街上走两步就能捡得着?爷告诉你,爷可是千里挑一,万金难求。”
云意盘腿坐起来,淡漠道:“四字成语用得不错,看来还是得多读书。”
陆晋照旧还是那句话,“反正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抹脖子上吊,登高跳河都没用。”
她叹一声,换了脸色,朝他伸出手,不必等多久,床边一条大头鱼自动上钩,握住她,再稍稍带一点力,他便乖乖坐回原位,挺直了腰背听教训。
云意道:“我不过是因父母兄弟难过而已,并不与你相关。”陆晋能做到这一步,已是难得,人人都是凡夫俗子,她不敢强求。
陆晋叹声道:“你辛苦难过,只因一事。”
“何解?”
“想得太多吃得太少。”他正经严肃地断症下药,再摸一摸她尖利的小下巴,不甚满意,“再胖点儿,胖点儿好生养。”
她已经懒得同他争执,“还不走?坐在这儿等我表哥来亲自请你出去呀?”
陆晋没脸没皮耍赖,“好多日子没在身边,这也就来了半个时辰,哪够?你要想睡你只管睡,我就看看,绝不动手。”
云意缠他不过,没得选,只能陪他胡闹。
“你孤身在外,离京多日,王府恐生变数,你在京城留了人没有?”
陆晋道:“郑怀秋,读了满肚子旧书,没成想读出个浪荡酒鬼,老头子那如今最信任的就是他。”
“姓郑?”
“不错,郑仙芝本家大哥。”他说得坦然,从没打算瞒她。
然而云意根本无心去醋,转念问:“他若知道此一计还连带着你我婚事,会不会另起他念?”
陆晋道:“世上没有牢不可破的同盟,自然也不存在一击就碎的关系,男人的事情鲜少被女人左右,更何况在旁人看来,我娶你为的是与江北联合,破了江北与南京暗中牵线的关系。再趁机自抬身份,装成个人人称羡的驸马爷。”
云意眨眨眼,明知故问:“那二爷你,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
陆晋厚着脸皮说:“等洞房洞得天雷勾地火,爷再告诉你。”
“…………”她已经被他演练得视之平常,面不红,更不需提心跳,平平静静赠他冷眼,“第一眼瞧见还当你是揣在肚里的坏,没成想到今日才看清,原来是个彻头彻尾的泼皮无赖。”
陆晋还有话说,“爷就算无赖,也只在你一个人跟前无赖。”
“那……我还需多谢你?”
陆晋捏她脸颊,“你就知足吧你。”
最后是她摇摇晃晃支持不住,也顾不得身边有一个他,野狼似的瞪着眼睛等她放松警戒好一逞兽欲,禁不住上下眼皮打架,就这么睡了过去。合上眼之前还闻到他袖口淡淡皂角香,莫名冒出个念头来,认为这人知错能改,应给嘉奖。
不知看了她多久,直到连自己都心生后怕,感叹这世上哪来这样一个人,有着这样一张脸,怎么看也不觉得腻味,只想长长久久守在她身边。
临走,他似乎弯下腰,于她额心轻轻落下一吻,被北风摧残了一整个冬天的唇,干裂崩开,擦过女儿家娇嫩肌肤,带来一阵涩涩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