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陪坐的皇后知道太后是体恤自己,忙接道:“大哥平日就最喜欢来庆寿宫陪着娘娘,这会儿妾身上不便,娘娘就让他来替妾尽孝吧。”
“正是如此。臣也想多来陪着娘娘,只苦于无暇分/身,好在有大哥,他在您身边,也好多学学做人的道理。”
林木兰见儿子儿媳妇都这样说,终于点头答应:“那好,就让大哥先来住着,等皇后平安生下这一胎再说。”
皇室子嗣不丰,近几年宫里自然也进了些美人,还有几个生下了孩子,如今存住的,已有两个皇子一个公主,皇后还只一子,虽然居长,也想再生两个好互为倚助。
林木兰能明白她的心思,还又把身边得力的人派去助她处置宫务,让她少操些心,好好安胎。她这里陡然多了个孩子,院子里自然就多了欢声笑语,林木兰和陈晓青两个都把一腔心思放在大皇子身上,生活有了新的寄托,便都有了精神,日子也过得快了起来。
不知不觉几个月过去,皇后顺利又生下一子,皇帝却不让把大皇子送回去,说是皇后还要照管小的,宫中事务也忙,仍请娘娘多费心照料伯群。
林木兰这才品出了儿子的意思,她这时也确实舍不得孙儿,便点头继续留着伯群,只让他每日按时去给皇后问安,不希望孩子因此和亲娘失了亲近。
由此事她又想到陈晓青身上。伯群没来的时候,陈晓青还不如她,整日恹恹的,只有庆王妃、淳王妃、燕国长公主偶尔带着孩子进宫来问安的时候,才有点欢喜模样。自从伯群留下常住,陈晓青才跟自己一样,多了精气神,将伯群宠的几乎上了天。
她思前想后,找了个时间与儿子谈起此事:“……我记得汉家主政时,先皇嫔妃都可跟着儿子去封地做太妃,也是一家骨肉不分离的意思。至后来,诸王大多无藩地,前唐有十王府,先皇嫔妃有子女的还能留于宫中有个住处,无子的倒要统统发去寺院渡过余生,也实在是太过不念人情。”
皇帝只当母后是要闲话,便顺着她的意思说:“确实如此。不过先唐诸帝后宫庞杂,若不送出去,新帝再添后妃,也确实安置不下。”
“却也是这个道理。我只是想着,似你陈姨她们为皇室繁衍子孙,都是有功之人,如今却要困守宫中,与子孙分隔,寻常也难得见上一面。一个个年纪还不大,却都过着一潭死水的日子,不若仿汉家先例,许先皇嫔妃封太妃,入住诸王府中,也能叫皇室都享天伦之乐。”
这事本朝却无先例,连前朝都没有,皇帝一时有些迟疑:“娘娘所说自是合乎天理人情,只是朝臣古板,恐有人上本多言。”
林木兰道:“这个不怕,此乃家事,就让我做主,有谁有异议,让他们寻我说话。他们担心什么我也知道,但陈氏、张氏、彭氏等人,哪个不是安分守己的?便是你几个兄弟的品性,你我也都尽知,绝不会做出什么悖逆之事。”
话说到这个程度,皇帝便也无话可说了,只说都听娘娘的。
“此事只管以我的名义下旨,以后逢年过节,再接了诸太妃入宫欢聚便是。”林木兰怕儿子为难,将一应事务担在自己身上。
涉及先帝嫔妃,皇帝下旨时,也确实是以“奉太后懿旨”开头才好。他答应了回去,与备顾问的馆阁学士们商量了一番,思及也仅有陈淑妃、张德妃、彭贤妃、胡充仪四人在此列,便定了心思,给四人加封太妃,许出宫入住王府,不过虽加封太妃,逢年过节上贺表,却仍不在群臣朝贺之列。
拟旨之前,皇帝先把几个兄弟叫到了宫中,将此事告知大家,叫他们回去先有所准备,并勉励他们要好好尽孝,不得怠慢太妃。
诸王自然都十分高兴,宫中再好,也住的逼仄,且一家人不得常见面,若能接回自己府中,自然才更方便尽孝,一时齐齐称颂皇帝圣恩。
“行了,都不用谢朕,这是娘娘体恤诸位生育皇子的老娘子们有功,命朕安排的。”
于是诸王听了此言,又随皇帝一起去庆寿宫中给太后林木兰磕头谢恩。庆王淳王两个还当着林木兰和陈晓青的面争了起来,都要接陈晓青去府里住。
最后皇帝出面裁决,理当长子奉养母亲,于是仍叫庆王回去准备。
淳王有些悻悻,林木兰便笑道:“虽不住在你那,你也能显出孝心,你四哥出力,你出钱便是了。”
淳王一拍胸脯:“娘娘说的有理,都包在孩儿身上!”
陈晓青笑的眼眶湿润,等人都走了,自与林木兰道谢:“从头到尾,都是姐姐一路照应我。我知道,若不是为着我,姐姐又何必费这些心思?姐姐这份深情厚谊,我真是无以为报。”
“好啦,几十年姐妹,又何必说这些?先帝不在了,我更该替他照应你们才是。”
陈晓青听见提起先帝,一串泪珠就滚落下来:“还是先帝慧眼,早早选中姐姐,宫中才得以养出这几个好孩子。”换一个心胸狭窄的,还不知挑拨着闹成什么模样,哪有现在的兄友弟恭?
说起先帝,姐妹二人就难免唏嘘,很快都转了话题,不再多谈,只说些出宫时该带的东西,以及这么多年深宫生活,出去了,也不知习不习惯。
招呼打好,皇帝四月里下了旨,虽然难免有些议论之声,但此事太后坚持,本朝重孝道,便也没引起太大波浪。到七月里,各王府都筹建好了居所,陈太妃、张太妃、彭太妃、胡太妃四人便陆续出宫,住到了王府里。
陈晓青一走,庆寿宫又空荡了一些。郑国长公主元嘉带着孩子进宫探望林木兰,见伯群去上了学,母亲只孤单单看书,心中不忍,便说自己在外面看了演得好的傀儡戏和皮影戏,要带进宫来给她看。
“哪还用带进宫来看,宫中也有艺伎,只是我不似你们年轻人爱看这些罢了。”
元嘉却说:“宫中的怎么相同?他们尽演些陈年旧戏,哪有外面的好看?不行,我得与七哥说去,叫那些教习也好好学学外面的新鲜玩意。”
她拿此事当个正经事去办,皇帝竟也捧场,当真把宫中教习叫来嘱咐了一番,令她们排演新戏新曲给太后观看。
元嘉怕母亲受不得一时离了好姐妹,便隔三岔五入宫来,陪着她看新戏听新曲,倒让林木兰真的对外面大行其道的花间词起了兴趣,不只爱听,自己还尝试着去填,偶有所得便欣喜不已。
有一双儿女尽力哄着,林木兰便没受到什么大影响,日子继续有滋有味的过。想旧时姐妹了,就遣人去接进来说说话,倒多了些以前没有的乐趣,还能听听儿女不说给她的外面新鲜事儿。
一转眼,皇帝宋怿登基十年,皇长子伯群也十岁了,皇帝与林木兰商量了,先封伯群为荣王,开始储君教育,再等得两三年便行加冠礼、册立太子。
转过年就是治宁十年,上元节后,有一天林木兰正伺候自己种的兰草,皇帝忽然兴冲冲进来,遣退闲杂人等,略带些激动的对她说:“娘娘,臣刚得到消息,辽帝暴毙,宗室正与外戚争权,新帝未立,东北女真完颜部趁隙攻入宁江州,是时候了!”
林木兰怔然,好半晌才拍掉手上的土,喃喃道:“是时候了吗?”
皇帝坚定的点头:“是时候了!我虽与北辽有盟约,但北辽朝内混乱,只要寻个说得过去的理由,比如某位皇室子弟求我们出兵拥立,那就师出有名了!”
“好。你自幼受你爹爹教导,这些事想必早已在心中谋划了无数次。”林木兰扶住儿子坚实的臂膀,抬头仰望着那张充满英气和锐光的面孔,“只记着,欲速则不达,千万要谋定后动,咱们不指望一朝取回十六州,慢慢蚕食,娘也等得起。”
皇帝再次重重点头:“娘娘放心!北辽这几年内斗不止,早已不复当日雄光,我大魏却连年对西夏用兵,少有败绩,正是兵精将广之时,儿子一定达成爹爹未竟的夙愿!”
林木兰满怀欣慰和憧憬的看着儿子离去。不久王师果然北上,受北辽六皇子之邀,直上北辽西京,进击北辽五皇子手下的西京守军。
她忽然又想起了那首《木兰辞》:“朔气传金柝,寒光照铁衣,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
而大魏儿郎并没有用上十年,就已收回了从北辽西京大同府至南京幽都府的大片土地。其时女真崛起,屡屡在东北与北辽作战,北辽又经过内部消耗,废立频仍,无力与大魏争夺幽云十六州,只得与大魏重新议和,定下新的边界,并将魏国向北辽缴纳了八十余年的岁币一朝免除。
消息传回,举国上下喜极而泣,皇帝宋怿祭告天地太庙,在心中默默向先帝宋祯祷曰:“爹爹,您看到了吗?儿子终于完成了您未尽之志,我们父子终于合力恢复了华夏荣光,名垂青史!”
此后宋怿着意在幽蓟之地经营,又出兵帮助北辽对抗逐渐强大、并称帝的女真金国,魏国国势日渐强大,虽尚不及盛唐时万国来朝,也一扫前百年积弱之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