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沉静的气氛里渐渐回过了神,开始反省自己先前不该因私心疏远长阳宫,加之现在延寿搬出去,反离宋祯近了,她心里那点不平渐渐消弭,便又觉着是自己心胸狭小,找了个由头,带着明琪去长阳宫见林木兰。
母女二人到长阳宫的时候,林木兰却正忙着,陈晓青带女儿静静坐在一旁,看她分派事务,等分派完、人都走了,这才问道:“怎么?康国公府有什么事?”她来了光听着要往国公府赏东西,却没听见前因。
“是郭氏有喜了。”林木兰面带笑容答道,“早上二哥亲自进宫请我安排一位老大夫去看,没想到一去就诊出了喜讯。”
陈晓青诧异,因不太在意康国公,便只平淡笑道:“是吗?那可真是喜事,官家要做翁翁了呢!”
林木兰点头:“是啊,所以我打发人赏赐些东西过去,又叫人通知了张娘子,好叫她也高兴高兴。”
明琪在旁听着,却是真欢喜:“嫂嫂有小侄儿了么?”
“是啊,琪儿也跟着长辈份了。”林木兰笑着回了一句,问她最近在忙什么,听说还是研习刺绣,便顿了顿,先打发她去找元嘉玩。
陈晓青还没察觉,她有心解释几句,弥合一下两人间这两个月的生疏,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泛泛问了问延平和元嘉的近况。
“……延平看着四哥五哥搬出去了,羡慕的不得了。你说这孩子们怎么就真如小鸟一般,稍长大些,就迫不及待飞走了呢?”
陈晓青听林木兰语气一如往常,似乎根本不介意自己这两个月的疏远,一时心中惭愧,陪笑道:“姐姐说的是啊,延寿这个孩子更是如出笼的鸟儿一样,每日就来问个安,都恨不得抬脚就走,倒叫我心里酸酸的。”
林木兰陪着她说了几句,看她终于转过心思,心中略觉安慰,才开口问道:“琪儿现在只要有了空闲就做针线吗?”
“是啊,她正着迷呢,我与她说话,她都没心思听。”
林木兰道:“她才多大?总闷在屋子里做针线也不好。再说做针线时候长了,既伤眼睛,又头沉脖子酸痛,还是劝着些的好。”
“姐姐说的是,我也这样说她,这不今日就把她拉出来走走么。”
林木兰看她还是没领会到自己的意思,就又往深里说了一些:“左右现在延寿迁出去了,你就多花点心思教教琪儿。她是皇家公主,与寻常女儿不同,针线如何,并不是顶要紧,反倒是待人接物、应酬往来,以后开府后必少不了。”
陈晓青这才明白过来,想着女儿只比延寿小两岁,是该教一教这些事了,忙谢过林木兰,“多亏姐姐替我想着,我还真是被延寿闹的忽略了此事。”
“现在教也不迟。孩子们下嫁以后,就要掌着偌大一座公主府,虽然有宫中派去的女官嬷嬷帮着掌管,可若是公主一丁点儿实务也不懂得,难免被人辖制。这等事也不鲜见,荆国长公主就是先例,当初要不是太后察觉,长公主还不知会受多少委屈。”
陈晓青耳闻过一些荆国长公主的事。据说她性情温和,下降后,府中事务都掌于女官嬷嬷之手,平素她想见见驸马都困难,有亲朋设宴相邀,也多被女官嬷嬷直接推拒,叫长公主困于公主府,久而久之,就与外界再无往来,万事都只能仰赖她们。到后来女官嬷嬷克扣用度、向驸马索贿,竟成了平常事。
当时要不是荆国长公主忽然病重,太后心中疑惑,遣派心腹郑启刚前去探看,还没人知道长公主受了这些委屈、险些抑郁而终呢!
想到这些,陈晓青只觉身上出了一层冷汗,立刻说道:“是我疏忽了,竟忘了这中间还有这些干系。”
林木兰微笑安抚她:“只要现在想到了就好。你也曾掌过宫务,知道怎么料理日常琐碎事务,教导琪儿是绰绰有余,总比彭娇奴强得多。我听说陈国公主开府几月,已经遇到不少难题,要不是郭氏指点,也要叫人蒙蔽了去。”
彭娇奴素性清高,不通庶务,闲来无事教导女儿,也不过是琴棋书画等雅事,她阁中诸事都交与刘青莲之手,自己本就不多管,陈国公主自然也就没在她这里学到过什么。
“也是我们没见识,若早能想到这些,就算自己不懂教导孩子,也可央求姐姐指个人帮衬不是?”
林木兰一笑:“这事我却不好插手,孩子们都有生母在,我何必担那个嫌疑?”
陈晓青想起自己也曾疑心是木兰姐姐向官家揭发延寿之事,脸上不由一热,低头道:“姐姐说的是。代管宫务,本就难为您了。妹妹这些年来承姐姐照顾教诲良多,却还是不长进,时时有错漏之处,亏得姐姐不计较,妹妹在这里谢过姐姐了。”
她说着就起身向林木兰正式行了一礼,林木兰一愣,立刻起身扶住了她:“这是做什么?你我姐妹这么多年,这等话就不要再说了。”她心知陈晓青是为着什么行的这一礼,却也不点破,只如常与她相处。
林木兰表现的光风霁月,似乎原本无事,陈晓青就觉得心里也好受许多,将那点私心暂时摒弃,又恢复了与长阳宫的亲密往来。
宋祯过后从林木兰这里听说陈晓青回过了弯,虽然不再生气,却也不愿去永宁宫,几乎冷落了陈晓青大半年。
而林木兰说了自己该说的,做了自己该做的,便也不再多管,将心思多放在了自己儿女上。
延平自过了年,就跟吹了春风的小草一样节节长高,到初夏时就已经追上了延福,与他疯长的身高一样飞速提升的,还有他自信的风度。
☆、第146章 意定
延平自从常被叫去伴驾之后,见识慢慢就已非兄弟们可比,加之今春开考进士科,宋祯在崇政殿试进士的时候,也把延平带在身边,他经过见过的多了,气度自然大为不同。
林木兰在儿子的变化中,渐渐发现,原来一个父亲能带给孩子的,竟是作为母亲的自己完全无法给予的,不只是她,这宫中其余嫔妃也都一样无法给予。
她们能把孩子教导的懂事知礼、善良敦厚,也能教的孩子好学上进、坚韧不屈,却无法带孩子认识外面广阔的世界,让他豪气干云、英姿飒爽。
尤其对一个男儿来说,眼界开阔简直是顶顶要紧的一件事。以前延平生活中最在意的,要么是父皇陛下和先生们对他的肯定和赞扬,要么是兄弟们的情谊,可如今你再看他,显然已经完全不在意那些日常小事了。
他并不是不在意爹爹和兄弟们了。而是他已经明白,得到爹爹的赞誉并不是他努力的目标,而只是完成目标时必然会带来的奖励;能不能与兄弟们朝夕相处也并不是衡量大家是否依旧亲密的唯一标准,他们是骨肉相连的手足,若只因为些许小事就疏远冷漠,那这份兄弟之情显然本身就十分脆弱,他花再多心思去在意苦恼,又有何用?
当延平明白了这些道理,便自然而然的从容坚定起来,向着他和爹爹一起拟定的目标踏实前进。读经史、研兴衰、明理意、辩是非,等到他长大,就可以做一个替爹爹分忧的好儿子了。
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孩子就似脱胎换骨,林木兰既欣慰又庆幸。她生父无义,继父又是那样的商人,便从来不知父亲对于孩子们成长的重要性,也因为不知,她竟从没有想过借助自己的优势,求宋祯多教导孩子,反而为了不给宋祯添乱,加之延平也懂事,一向只自己亲力亲为。
幸好宋祯主动插手,把延平带在了身边,不然好好一个孩子,不是叫自己给耽搁了吗?
林木兰左思右想,终于在一个宋祯留宿的晚上,亲自点了一杯茶,送至他面前,并深施一礼说道:“官家如此厚爱延平,妾心中感激涕零,只是妾这里一针一线都是官家所赐,仅以这一杯茶聊表心意吧。”
宋祯先是诧异,继而一笑,拉着她的手扶了起来,“这是什么话?难道延平不是朕的孩儿?再说你这些年辛苦操持宫务,朕还没谢你呢,要不,朕也敬一杯茶给你?”
林木兰连说不敢,笑着坐到宋祯身旁,低声道:“妾只是看着现在的延平欣喜不已,再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所成长,回想从前,实是妾见识短浅误了他,幸亏官家及时伸手,妾怎能不感恩戴德?”
“你又何必自轻?你以前已经教的他很好了,只是有些事,必然得要做爹爹的来教,你困于深宫,力有不逮,实乃常理。再说咱们本是一家人,何来‘感恩戴德’之说?你要这么见外,朕可不高兴了。”
林木兰忙陪了不是,又笑道:“官家肯多看顾延平,总归是额外之恩,妾若是视而不见,岂不成了毫无心肝之人?”
宋祯明白她的意思,虽说做父亲的教导儿子是天经地义之理,可他身为天子,精力有限,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只单单在延平身上花心血,作为母亲的林木兰,既然感受到了,若毫无表示,确实有些不明事理,绝不是林木兰能做得出来的事。
但林木兰在这一点上却理解的不够透彻。他肯多花心力单独教导延平,自然还是因为延平有过人之处,而且就算他能抽出时间,也绝不会再花同样的心力在别的儿子身上。皇位继承人,毕竟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