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梨被他这么一绕,不懂了。
扁扁嘴,没词儿。
“想害人也分想害人到什么地步,若只是想顶你的位份,心虽不善但情有可原。”言承淮笑容淡去,凝视着她认真问道,“你是不是到现在都不知道,她想要你的命?”
雪梨猛地一哆嗦,水眸睁得更大:“啊……?”
“如果她只是为了争位,既摸清了你不会提我,把纸条拿走说你偷东西就是了,也是个不算小的罪名,重罚你逃不了,多半是被打发去做杂役。”言承淮面色冷峻,微顿又道,“但她说你‘私相授受’,又把字条拿走,为的就是让宫正司查不到另一边是谁,逼得宫正司宁可错杀——若被疑与人在宫中私通而洗不清嫌隙,是什么下场你比我清楚。”
雪梨感觉,好像周围慢慢地结了冰,一点一点的,把浑身都冻住,冻得她喘不上气儿。
她一直想当然地觉得,蒋玉瑶只是想把她挤走罢了。
可是就如指挥使所说,洗不清私通的嫌隙会落得什么下场她是清楚的——蒋玉瑶也是清楚的。
言承淮也看出她吓着了,不再继续说这个,笑叹幽幽:“随便换个人,知道了这些,就不会只想着躲了。”
她惊魂未定地看向他,茫然依旧。
他说:“躲有什么用?你躲我们从御膳房给你带的东西、躲……陛下,躲到点子上了么?”
显然没有。
他想着她掂量明白这个,他就可以顺着告诉她有些事主动回击才是对的——结果她下一句话差点让他咬了舌头。
她说:“奴婢觉得,还是该躲着陛下的。”
面色阴了一瞬,言承淮意识到她好像有心把这个事辩个明白?便顺着问她:“怎么说?”
“御膳房要从尚食局挑人过去……”雪梨呢喃道,“我自己全然不想去,可是日子越长,越有很多人跃跃欲试,我也不知是我错了还是她们错了。”
不止许多年长的宫女想去,和她同龄的岳汀贤也想。雪梨愈是琢磨愈是困扰,怀疑是自己太不上进了!
言承淮略作沉吟,却未作答,反问:“你到底为什么这么怕陛下?你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雪梨抬起头:“因为他就是很可怕啊!喜怒无常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脾气!”
言承淮认真地想了想,皱眉:“哪儿喜怒无常了……”
“六尚局时常有人被御前的人责罚!”雪梨说得字字认真,“而且奴婢亲耳听到七殿下说他脾气怪,七殿下可是他的亲弟弟呢!哦,还有,他罚亲弟弟在紫宸殿外跪了半个多时辰!那会儿已经是秋天了,晚上挺冷了,然后七殿下就病了!”
言承淮:“……”
雪梨话匣子打开,见他好像不信,就从石凳上蹭了下来,站在他面前清脆续言:“上次陛下起疹子那事,奴婢跟大人说过的——但是您知道吗?其实御医们到最后也没说就是尚食局做错了什么,只说是饮食不调,可女官们被打得好多天下不了床!”
说话间,指挥使的眉头稍蹙,神色一分比一分复杂难言。
雪梨蓦地惊觉时,声音一下子就停了。
“……”她望一望他,“大人?”
他克制了好久才把呼之欲出的话忍下,淡看向她,声色平静:“不说这个了。”
怎么就不高兴了呢?雪梨满是疑惑,是他主动问原因的啊!她也并没有胡说八道,每句话都是实话啊!
言承淮深缓了一口气,扫了一眼那镖,抬眸:“责罚尚食局不是他的意思,是底下人办的;罚七王,有别的原因。”
“底下人也是揣摩他的意思啊……”雪梨脱口而出地嘟囔,一瞥他神色,剩下的话又咽了回去。
不过心里却不痛快。她当时会主动给他看伤,是看他情绪低落想安慰他来着,结果他还替皇帝解释。
她撇撇嘴。
言承淮黑着一张脸:“你怕错人了,怕得没道理。”
怎么没道理了……
雪梨心里不服,嘴上没敢说。
他又道:“旁人想去御膳房没错,但你就别去了。”
“为什么?”她问。
言承淮站起身朝院门走去,背对着她,暗自咬着牙,又不肯让她从声音里听出更多情绪:“免得吓坏你。”
他好像是真的不高兴了。
雪梨双手食指互碰了碰,踟蹰了会儿,堆笑上前打岔:“奴婢还想到个不知对不对的——之前卫大人去宫正司搭救,是不是大人的意思?”
……咦?
?
☆、第29章 叫膳
? 深冬的寒风在殿外瑟瑟吹着,一道殿门隔开外头的凉意,里头便是炉火晕出的暖和了。
一众宫人规规矩矩地肃立在殿中各处,皆低着头,一点声响也没有。
陈冀江察觉到徒弟投来的目光,再度扫一眼陛下的神色,却是什么眼色也不能给徐世水递回去。
他也摸不清陛下的心思了,这是很鲜见的事儿。
陛下晌午时出去了,没带人,他们也不敢过问。过了傍晚才回来,起初看着心情不错,隐隐的有些笑意,自己思量着什么事。
思量着思量着,脸却逐渐阴下去了。
到现在,已经戌时了,陛下一直没吭声也没示意传膳,陈冀江轻声地问过两次,陛下一点反应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
皇帝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今日突然听她说:“那天陈大人截了尚食局呈给正则宫易奉仪的面,是陛下的意思——奴婢就在想,位高权重的人,很多事都不用自己办,大人您也是吧?那日卫大人带了那么多人去宫正司,是不是大人吩咐的?”
虽然卫忱也“位高权重”,但是指挥使是他的上司啊!他在宫正司里透出的意思是那钗子是他给她的、她的荷包也是给他的,仔细想想,他若是擅自扯这种谎,好像不大对头?
而且,他还说了一句“指挥使大人说里面有个字条”,当时雪梨听了没在意,后来认真想想,这明摆着是指挥使也知道宫正司里的事了!
这么前后一对,再结合陈冀江出面为皇帝办事,她就想明白了。又摸不准自己想得对不对,于是便拿来问他。
他正为这事有点闷,莫名觉得自己小心帮忙的好处都被她记到了卫忱头上是件特别亏的事,可主动跟她解释强调又太过矫情,就只能自己郁结于心。目下她自己反应过来,他当然是高兴的。
高兴了一路!
可回到紫宸殿里一安静下来,他又往前回想了一点儿……就高兴不起来了。
“他就是很可怕啊!喜怒无常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发脾气!”
这句话被她稚气未脱的清脆声音说出来听上去特别坚定,他当时就胸中一沉,想反驳又说不了什么,最终也只带着不忿反问了她一句:“哪儿喜怒无常了……”
结果她还真举出了好几个例子,弄得他心里更沉了。
皇帝支着额头暗地里直磨牙:好心没好报!
就算他以指挥使身份做的事都不提……
她来紫宸殿送宵夜那次,他心情差极了,她又根本不知道做这些事的规矩,让他自己上手端,他都没找他麻烦,连重话都没说!
前阵子腊八宴,他一眼就看出小道上连行礼都没反应过来的一群小宫女里有她!他还是什么都没说,还把陈冀江已差出去的人挡了回来!
然后她说他喜怒无常?脾气怪?想躲得远远的?
皇帝沉了口气:“陈冀江。”
陈冀江连忙上前听吩咐,皇帝说:“传膳吧。”
“诺。”陈冀江一应,转头一示意,殿门口的宦官就去了。扭回头一见皇帝又是神色沉沉,似还有话,就躬身等着。
皇帝思忖了须臾,道:“宵夜让尚食局备两道甜的来,上个冰糖雪梨,要中秋宴呈给乔宣仪的那个做法。”
哟……
陈冀江早就心知肚明了,一听这吩咐使劲忍着可算没笑出声来,肃穆地一应,长揖,往殿外退。
他叫上徐世水,说要去趟尚食局,方才皇帝的话徐世水也是听着的,就忍不住冲陈冀江翻白眼,心说:师父您比陛下还长几岁呢,挺大一人了怎么对这事这么热衷?
再说,您热衷也没用啊,您一宦官,自己又摊不上。
到了尚食局,陈冀江满脸堆笑。
邹尚食一看他这神色,还道陛下要叫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呢,仔细一听就要个冰糖炖梨?!
邹尚食一脸的不解,想了想,不信道:“就这个?”
“另还要几道甜点心,看着做就是了。”陈冀江悠悠笑,而后说到了重点,“这冰糖炖梨,陛下说要中秋宫宴呈给乔宣仪的那个做法,依我看,那天是谁做的就还交给谁做。”
“……”邹尚食仔细想了想才记起那天让小宫女们试手来着,紧接着便想起那道动了点心思的冰糖炖梨是谁做的了。想想也不难,简单到连做坏的可能都没有,就应了下来,让身边的典记传话给雪梨,又对陈冀江欠身道,“片刻就能送过去。”
结果陈冀江干脆地来了句:“来都来了,我跟这儿等等。”
尚食局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