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遗忘
用竹篱笆围成的院子里有一个小小的石磨,就放在厨房前,此刻石磨上放着一只竹筐子,筐子里放着些干药,阳光洒下来,正好洒进竹筐里,看得出是主人家特意将这些干药拿出来晒晒的。
院子里还有晾晒衣裳用的竹架子,竹架子有二,其中一个竹架子上晾着冬衣,还有一只竹架子上晾晒着冬被,只不过此刻这冬被掉到了地上,因为这只竹架子正歪斜着倒在地上。
倒地的竹架子前,冬暖故背对着堂屋方向,她身上的素青色布衣很宽松,与她的身段有些不相符,她像是愣在了那儿,良久都没有反应,更没有回过头来看那正唤她一声“姑娘”的人。
直至那人又再唤了她一声“姑娘”。
“姑娘,我……”冬暖故的反应让司季夏吓了一跳,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他十分抱歉道,“很是抱歉,我不是有意要惊扰姑娘的,我……我帮姑娘把架子扶起来。”
司季夏边说话,边连忙从堂屋里走了出来,走到冬暖故身边帮她把竹架子扶起来,再顺带把掉落在地的冬被也捡起来,抖开,晾到了竹架子上。
然当他做完这个事情的时候,冬暖故还在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甚至看也不看他,只是两眼空洞洞的不知看向何处,双手轻轻颤抖着,抑或说她整个身子都在轻轻颤抖着。
司季夏瞧着冬暖故不理他,一时间他很是紧张,只听他又很是惭愧抱歉道:“我……我可是吓着姑娘了?姑娘……可还好?”
司季夏这会儿站到了冬暖故身侧,这才清楚地瞧见他身旁的这个“姑娘”已经不是姑娘了,因为姑娘家不会挺着一个大肚子,他这也才知道为何她要穿着一件看起来极不合身的宽大衣裳。
只是这“姑娘”依旧不理他,司季夏更紧张了,局促得就像是一个做错了天大事情的孩子,他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却又不能什么都不说,只听他紧张得连话都有些说不清了,“吓着姑娘,实在,实在对不住!我……姑娘……姑娘莫这般,我……”
就在司季夏紧张局促得连话都说不清了的时候,冬暖故转过头来看他了,只是她转头的动作很慢很慢,抬眸的动作也很慢很慢,她那空洞的双眸亦是过了良久才有了焦点,焦点就在司季夏脸上。
是冬暖故再思念不过的人,是冬暖故再熟悉不过的容颜,可却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眼睛。
这双墨黑的眼睛,看着她,就像是看着一个从未相识的陌生人一样。
明明有太阳,明明今日的风很干爽暖和,冬暖故却觉得冷。
很冷,透骨的冷。
冬暖故垂在身侧的手颤了又颤,抖了又抖,她想要抬抬手,想要抚抚眼前这张双颊瘦削得厉害的脸,可她的手上却像挂着上百斤重的石头一样,让她怎么也抬不起手来。
冬暖故定定看着司季夏,看得他由原本的惭愧紧张变为面红耳赤的紧张,他似乎想要走,却又不便走,毕竟他把人姑娘吓着了,可不能说走就走,是以他只能定在那儿,让冬暖故定定看着他。
可他却不敢多看冬暖故一眼,一是因为她太好看,二是因为她已是有夫之妇,是以他只低垂着眼睑,抓着自己空荡荡的右边衣袖,头也微低着。
像他这样的人,纵然她不是有夫之妇,然像她这般好看的姑娘,也不是他该看能看的。
“姑娘,很是抱歉,我并非有意吓到姑娘的。”没有看冬暖故,司季夏这才把话说得顺畅。
冬暖故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看着他,直当司季夏以为她不会说话时,才听得她声音柔柔道:“不妨事,公子没有吓到我。”
冬暖故的声音很轻很柔,轻得像风,柔得像暖阳,司季夏听着,只觉自己的心蓦地跳快了半拍。
他的耳根更红了,更不敢抬眸看冬暖故了。
然冬暖故说完这句话,已经转身走开了,往厨房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公子睡了那么久,应是饿了,公子先到堂屋里坐坐,我给公子拿些些吃的。”
司季夏想到了冬暖故的大肚子,连忙道:“我,我给姑娘帮忙如何?”
“多谢公子,不必了,公子大病初愈,还是多坐坐为好。”冬暖故没有回头,声音依旧轻轻柔柔的,“此刻公子心中当是有很多疑问,也当是有很多话想问,稍后公子再问我,我所知道的都会告诉公子的。”
冬暖故的话音才落,她就已经跨进了厨房的门槛,并将厨房的门关上了。
冬暖故本不必将厨房的门关上,可她却是关上了。
因为她不想让司季夏看到她现在的模样,她怕她忍不住会紧紧拥住他。
她想,很想。
可是她不能。
因为他已经忘了她,忘了很多很多事情。
冬暖故将背靠在厨房门后,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怕自己控制不住自己哭出声来。
她的泪水已如泉涌,淌过她的脸颊,淌过她的手背指间。
她的泪,已决堤。
其实这样也好,他忘了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忘了,他就不会再痛苦了,这样也好,这样也好……
只要他不再痛苦,忘了她,又何妨,又何妨……
冬暖故进了厨房,司季夏还杵在院子里,眼里有茫然。
他没有回堂屋里去坐,反是在这个小小的篱笆院子里慢慢走着,认真地看着这里的每一处,看着这个他觉得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他的心中,的确有很多疑问,很多很多疑问,也有很多很多混沌不清的事情,顺不清,也想不出。
他好像……忘了很多很多事情。
“叮铃……叮铃……”院子里很安静,安静得司季夏能听到屋子里的风铃声。
司季夏又循声看向那只在窗户下轻轻摇晃着的风铃,看着那块在风中轻晃的小竹牌,想到了竹牌上刻着的字。
平安,平……安?
司季夏觉得自己的头又疼了,还是如针扎般疼,使得他只能再一次抬手紧捏着自己的颞颥以减轻痛苦。
忽然间,有一道白芒在司季夏脑子里闪过,让他霍地将手从颞颥上拿开。
只见他再一次环视整个小院,看过小院周围的山色,看过紧闭着门的厨房和厨房前的那方小石磨,再看过身后的堂屋以及堂屋里的摆设,看过摆在堂屋角落里的那只藤编小柜和小柜旁的那盆月季花及月季花旁的那块写着“平安”二字的积灰小木板……
颞颥还在突突的疼,司季夏却已无心去理会。
他想起来了,这儿是……他的家。
这儿是他的家,那那个姑娘呢?那个姑娘又是什么人?
司季夏还想再努力回想起什么,可无论他怎么想,他除了能想起这儿是他的家以外,其他竟是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能觉到脑子愈来愈疼,疼得好似要爆裂开一半。
就在司季夏的颞颥又一次突突直疼的时候,他瞟见了堂屋门外摆着一双鞋。
一双黑色的厚底布鞋,布鞋上还放着一把刷子和一只装着皂角的木盒子,看得出这双鞋是准备拿去洗刷的。
司季夏走到了那双布鞋旁边,低头看了那布鞋片刻,而后抬起脚,将脚套进了布鞋的豁口里。
大小正合适。
是他的鞋。
那谁要帮他刷鞋?那位大着肚子的姑娘?
司季夏忽然想到了一个事情,吓得他连忙把脚从鞋子里脱了出来,因为脱得急,他竟是将鞋子踢开了一只,连那只装着皂角的木盒也被他踢翻了,盒子里的皂角撒到了地上。
司季夏连忙蹲下身将皂角抓捧回木盒里,正要去把那只被他踢开的鞋子捡回来时,冬暖故从厨房里出来了,吓得司季夏连忙站起身,竟是连鞋都不捡了。
小院不大,冬暖故自是看到了司季夏在做什么,她只是看了一眼并未说什么,只是对他柔声道:“公子到堂屋里吃饭吧。”
冬暖故瞧见了司季夏在做什么,司季夏自也瞧见了她,虽然他只匆匆看了冬暖故一眼,却是清楚地看清了她发红的眼眶,在她有些青白的脸上很是明显。
司季夏有些怔怔,她……方才哭过?
为何而哭?
司季夏心中方才那忽然有的想法更强烈了。
饭菜很简单,一碗熬得有些糊的粥,两碟菜,一碟酱萝卜,一碟煎鸡蛋,萝卜酱得颜色有些发黑,鸡蛋煎得有些焦,司季夏看着冬暖故为他准备来的饭菜,却是迟迟没有落座。
倒不是嫌弃,而是他让一个挺着一个大肚子的女人为他烧饭,他很是过意不去。
冬暖故像是没有察觉到司季夏的局促似的,将碗筷摆上桌后便转身往堂屋东面的屋子走,一边道:“公子坐下吃饭,我给公子拿一双干净的鞋子。”
司季夏方才穿鞋子时脑子里忽然闪过的想法此一刻又闪了出来,令司季夏更是迟迟没有落座。
因为他在努力回想着一件事情,然他非但什么都想不到,反是觉得头疼得厉害。
冬暖故拿着一双干净的鞋子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司季夏还是站着,冬暖故艰难地躬身将鞋子放到司季夏脚边,问道:“饭菜简陋可是不合公子的胃口?我再给公子重新烧些菜来。”
“不,不是的。”司季夏连忙道,“我,我并没有嫌弃这饭菜的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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