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已在苍穹上。
没有人知道每一天的夜幕之后会发生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自己生命的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一样,就算是再好的计划打算又如何,随时都变数。
这天下间的事情,从来就没有人能说得定。
*
司季夏走得不慢,脚步也很轻,且他每一步都走得极为稳当,因为他不想也不舍得让他背上的冬暖故觉得有丝毫的不适,尽管她在他背上就已然是不适。
司季夏走了整整一夜,冬暖故也就在他背上睡了整整一夜,他未将她放下过,她也未有醒来过。
在次日天微微明时,司季夏才走到西山东面山脚下——那在今日之前还是羿王爷的营地,现下看着依旧还是昨日的模样,却又不再是昨日的模样。
营地很安静,只闻巡游将士沉稳的脚步声有序地响起。
司季夏走进营地时,没有人上前拦他,非但没有人上前拦他,反是见到他的人,全都向他单膝跪下,然司季夏没有说话亦没有让他们起身,就像他的视线里至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这些人一般。
就在司季夏才走进营地不过十来步时,一名面色黝黑身材魁梧的中年武将迈着大步朝他迎面走来,只见那脸膛黝黑的武将面上满是激动的笑意,就是连他的脚步都显得有些激动,才远远见到司季夏便激动地大声道:“公子!”
司季夏未应声,只是微微抬眸,冷冷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那武将便不再说话了,因为他注意到了司季夏背上背着的人,立刻敛了面上激动的大笑,而是颇为关切地问道:“公子,这位是……?”
“劳烦将军为在下腾一顶营帐。”司季夏看着已然来到他面前的武将,语气虽仍旧是冷冷淡淡,却是十分有礼。
“公子的营帐早已备好,公子请这边请。”像是清楚司季夏的脾性一般,司季夏只一句话而已,他便不再多说一句多问一句,只亲自将司季夏领到前边不远处一顶黑蓬营帐前,并亲自为他掀起帐帘,客气道,“公子,请。”
“还要劳烦将军着人端一盆热水来,多谢。”司季夏说完话后,微微弯腰,背着冬暖故进了营帐内。
“请公子稍等。”武将的神情及口吻依旧是客气的,还带着一股由衷的敬畏,而明明他才是这儿的将军。
武将将帐帘放下,往旁走开了几步后才招来近身的士兵,吩咐道:“快去准备热水,送来给公子。”
“是!将军!”士兵爽利应声,跑开了。
武将看了一眼司季夏的帐子,眼神深深,似在思考着什么。
营帐内,司季夏将冬暖故轻轻放到了铺着厚毡子的矮榻上,而后坐在床沿静静看着她。
只消一会儿,帐外便传来士兵的声音,道是热水端来了,司季夏淡淡应了一声,士兵将盛着热水的木盆捧进来放到司季夏身旁后,恭恭敬敬地退了下去。
木盆边上搭着一条干净的棉布巾,司季夏伸手试了试水温后才将盆边上的棉布巾浸到水里,稍稍拧干后将其轻轻抖开,而后将温热的棉布巾覆到冬暖故面上,轻柔地为她擦脸,额头、眼角、脸颊,再到下巴、脖子。
司季夏的动作很轻很轻,似乎生怕他的举动会弄醒冬暖故似的。
当司季夏为冬暖故轻轻擦拭着她白皙的脖子时,他注意到了她系在脖子上的一根双线扭成的、色泽有些陈旧了的红色系绳,只见那细绳往下延伸到她的衣襟里,在她交叠的衣襟处,微微露出一块深灰色棉布的小小一角。
司季夏定定看着那露在冬暖故衣襟外的棉布一角,片刻后,才见他将手缓缓移到冬暖故的衣襟处,来到那棉布一角前,又是一会儿,他才伸出手指,捏住那棉布一角,动作轻轻地将那系着在红色细绳另一头的东西从冬暖故的衣襟下拉了出来。
当司季夏看到被他拿在指间的东西时,他怔住了。
------题外话------
姑娘们看得出阿季为何要削断阿暖手中的木棍吧?
有姑娘说要阿暖扑到怀里大哭一场,大概也有姑娘想来个热吻什么的,但是姑娘们想的这种情形,都太不符合阿暖和阿季,不表现在面上,不代表心中没有澎湃。
似乎有姑娘喜欢阿暖缝的平安小人啊,哦呵呵~阿季看到了他的缩小版了,哈哈~
☆、049、平安,抱抱我
司季夏看到被他拿在指间的东西时,他怔住了。
那是一个不足巴掌大的小布人,白布缝的脸,黑布缝的长发,黑色的衣裳,有眼睛有嘴巴,小人的双颊上还有红晕,小人肩上还系着一块深灰色的布,像是一领斗篷。
那本是系在小人身前的墨玉佩此刻已经偏移到了小人身后,是以司季夏并未多加注意,而就算那块墨玉佩还是规规整整地贴在小人身前,只怕此时的司季夏也不会去注意它。
司季夏的手有些颤抖,他失神地看着自己手里的小人半晌,他才微微勾起手指,轻轻碰到小人双臂的地方,眼眶微微抖了抖。
就算没有解开小人肩上那针脚歪歪扭扭的斗篷,他也知道,小人的两条手臂是不一样的,左手手臂是实心的,而右边手臂则是空荡荡的,就像是这个小人缺了一条右臂一般。
而这个小布人,正是他自己。
虽然针脚歪扭,便是连布都是裁得歪歪扭扭的,可是他看得出,这个系在阿暖脖子上的小布人,是他,是阿暖亲手缝的一个他,一个在浅笑着的他。
司季夏拿着小布人的手颤抖得厉害了些,他只觉自己的心揪紧得厉害。
他忽然很恨自己为何不是在得知阿暖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来找她,恨自己为何让阿暖等了他一个多月,他能想象得到阿暖这些日子里是如何盼着他来接她。
阿暖,阿暖……
司季夏将手中拿着的小布人轻轻放回到冬暖故身上,而后将微颤着的手缓缓移到冬暖故脸颊上,用掌心轻抚着她略显冰凉的脸颊,用拇指指腹轻轻摩挲过她的眉眼。
愈是这般,他的手颤得就愈厉害,心也揪紧得更厉害。
“阿暖,对不起。”除了这一句话,他似乎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冬暖故本是闭合的眼睑忽地轻轻一颤,带着那长长的睫毛也在司季夏的指尖微微跳了跳。
司季夏没有收回自己轻抚着冬暖故脸颊的手,亦没有收回一直停留在她面上没有移开的目光。
冬暖故就在司季夏这温暖的掌心轻抚中缓缓睁开了眼。
营帐内的光线偏暗,冬暖故没有觉到刺眼的光线,只看着她视线里的司季夏由朦胧到清晰,不见重逢的惊喜,也不见意外的震惊,就这么静静定定地看着他,就好像是他们从未分开过一般,安安静静。
只是冬暖故这一看司季夏,就看了许久许久,她不说话,司季夏也没有说话。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时间似乎定格住了。
不知他们这样安静地看着对方有多久,冬暖故才抬手抓上司季夏的手腕,慢慢坐起了身。
司季夏没有再伸手去扶她,就这么让冬暖故轻轻握着他的手腕。
待冬暖故坐起了身,才见她微微弯起嘴角,看着司季夏的眼睛,浅浅笑道:“平安,抱抱我。”
下一刻,她撞进了一个单薄的却又温暖的怀抱。
这个怀抱很紧,紧得她无法动弹,却又紧得她心安。
冬暖故也抬起了双手,穿过司季夏的“右臂”里侧,也将他紧紧拥抱,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呼吸着他身上才独有的浅浅桂花清香。
她没有问他这是哪儿。
没有问他是怎么带她到这儿来的。
没有问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没有问他她睡着后发生了什么事情。
亦没有问他——他的右臂是怎么回事。
她还是和原来一样,什么都不问。
似乎只要他在她身边,什么都不重要了一般。
“平安,你来接我了。”冬暖故将司季夏搂得紧紧的,浅笑道。
“嗯。”司季夏这一声应得有些哽咽,他想说更多的话,然他却连多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将冬暖故搂得更贴近他一分。
“平安,我想去一个地方。”冬暖故也将自己更贴近司季夏一分,似乎如此她能更清楚地感受得到他是真真切切存在的。
“不论阿暖想去何处,我都会陪着阿暖。”只要他还活着一日,他就绝不会让今次的情况再发生。
“我想回寂药。”冬暖故的声音轻轻的,鼻息温软,拂在司季夏颈窝里,柔柔软软。
司季夏的眸光微微一晃,没有迟疑,微微点头,“好。”
“现在走,日落前能到么?”
“能。”
“我们现在回去,好么?”
“好。”
司季夏与冬暖故离开营地时,没有人敢拦,便是连多看他们一眼的人都没有。
就是那身材魁梧的武将石将军都没有上前来问上一句,只定定站在一旁看他们离开。
司季夏没有看任何人一眼,反是冬暖故转头看了石将军一眼。
只一眼,冬暖故看到了石将军眼底的隐隐不安。
她也注意到了,这是羿王爷在西山东面山脚下的营地。
但她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问什么,只与司季夏并肩走出了营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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