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芒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更不该参与此事,专心筹划救岳飞就是。我的目标只是金兀术而已,还没考虑过岳飞的事,要不要杀岳飞,说到底还是皇帝的决策,不是金兀术的。与其和我去金国冒险,不如想想怎么从天牢劫人吧。”
萧秋水道:“话虽如此,但金人处处暗算陷害,便是救下岳将军,也会有杀手接踵而至。金兀术不死,此事永无了局,此时岳将军暂且无事,何不先行刺杀,若事不谐,再集合兄弟救人?姑娘之前还用这个理由说服燕前辈,为何突然变卦?”
苏芒正要回答,却见燕狂徒大踏步从庙中走了出来,大声道:“没错,要么杀了狗皇帝,要么杀了金狗。你要是不干了,我这就回临安,那皇宫大内好似也没什么了不起,燕某人正好去看看大内高手的身手。”
他内伤能否痊愈,还在模棱两可之间,豪气竟未因此稍减。苏芒也不知该说这是豪迈还是鲁莽。但燕狂徒如此着急地去做一件事情,必有他的理由。她不知岳飞何时被下狱审问,却知道他是在除夕之夜被赐死的,这日子太奇葩,给她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强制任务的期限也恰好是差不多的时间,她不得不怀疑这是刻意安排。
权衡利弊后,苏芒和萧秋水对视一眼,缓缓道:“前辈都这么说了,那就还按照原定计划,先回莫愁湖再作打算。”
燕狂徒原本还想去少林武当走一趟,只是与岳飞一番交谈,已将心思转移到金兀术身上。以他的行事作风,去这两大门派也多半会以动手为收场,不见得能活着回来。他不怕死,但性命只有一条,他宁可拿这条命去做较为重要的事。
像他这样的狂人,心里其实也藏着一个大秘密。他甚至已经决定,临死之前,要把这个秘密告诉萧秋水和苏芒,让他们转告给应该知道的人。他们绝对不会相信,他燕狂徒竟也会有想要逃避的事情。
莫愁湖乃是神州结义的据点之一,萧秋水负伤而回,一直在湖畔养伤。班底还是以前那些人,征战中难免牺牲,还好苏芒熟悉的人都在,包括邓玉函的兄长邓玉平。他们见萧秋水回来,均是又惊又喜,喜自然是因为萧秋水无恙,惊则是因为燕狂徒。
燕狂徒早就习惯了天皇巨星般的地位,在萧秋水安排的静室中一窝便撒手不管。萧秋水则命神州结义的兄弟,先收集前线的军情急报,然后再打探金兀术的所在,看他是淹留开封,还是回大都去了。
他久经战阵,不比苏芒毫无头绪。金兀术人在王府还好说,若是在大营中,那可糟糕的很。金兵骁勇善战,重重围困中,以萧秋水的实力,也只能负伤突围。一方面要引开金兵主力,一方面又要尽聚高手突袭主将,他几乎焦头烂额,不得不考虑向刘锜或韩世忠求取建议。
苏芒对此一无所知,有心帮忙也插不上手,每天无所事事,只盼萧秋水开个集体会议说:“已经准备好了,大家这就动身吧。”
然而,想听的消息遥遥无期,不想听的消息却陨石般砸在了她面前。没过几天,她按照惯例去为燕狂徒调理旧伤时,唐柔忽然来了,而且神情古怪。
他对苏芒说:“柳五公子求见。”
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
苏芒足足愣了五秒钟。
她很难把“柳五公子”和“求见”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柳随风若要找她,一向直来直往,别说求见,连事先招呼一声的时候都很少有。而且以他的武功地位,又何须求见任何人?难怪唐柔表情这么古怪,苏芒自己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当然,柳随风找上门来,这件事本身就令她费解。当日她匆匆离去,虽说有些急切,但态度表露得很明确了,她以为柳五是聪明人,不会错解她不想再与权力帮有所牵连的心思。
她已经足够心烦意乱,燕狂徒却从来不懂得读空气,在旁边饶有兴趣地问:“你们说的,就是李沉舟那小子的结义兄弟?武夷山上他我没杀他,听说如今他也是武林中的一号人物?”
苏芒瞟了他一眼,笑道:“是啊,柳五公子柳随风,好响亮的名头。我知道当年武夷山一战,李帮主亦有份参与,却不知柳五公子也在。”
唐柔的直觉还和以前一样敏锐,见她不像多么高兴的样子,皱眉道:“不然我去请老大出面,替你应付了他?”
苏芒摇摇头道:“不,人家客客气气地上门,这么做反而是我理亏,我去见他。”
莫愁湖有“湖柳如烟,湖云似梦,湖浪浓于酒”的美称。深秋时节,湖畔垂柳早已翠叶凋尽,光秃秃地竖在那里,但湖光山色之秀,并不因草木枯黄而失色多少。一身淡青衫的柳随风背对碧波水榭,负手而立。
天高云淡,秋气萧条,如果他脸上没有那副煞风景的面具,此景足可入画。
苏芒微微一愣,方才想起他外伤必定会留下疤痕。她看了看那面具,心道他果然不愿让旁人见到落魄的一面,即使只是容貌方面的,心中暗自喟叹,表面只不动声色,微笑道:“柳总管此来是为了什么?”
她的笑容里没有半分尴尬或不满,但客气而疏离,就像面对一个没什么交情的陌生人那样。柳随风心中忽地闪过一丝不安的感觉,他强迫自己忽视这种感觉,应道:“帮中诸事已毕,我听说姑娘来了莫愁湖,特意来找你。”
苏芒哦了一声,笑道:“找我?难道赵姐又不见了,柳总管想托我去找?”
她本不是这么刻薄的人,一句话出口,始知自己终究还是计较了。柳五微微一震,似是全没想到她会直截了当地提及此事。意外之余,他蓦然想起昔日丹霞山上是敌非友,苏芒的确词锋犀利,言语毫不留情,此时又露出过去的态度,证明她绝不像表面上那样若无其事。
这样的话比责问更难以回答,柳五微微一顿,只道:“我还没谢过姑娘的援手,那一天……实在是失礼了。”
苏芒正在后悔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听他这么说,诧异之情更深。
柳随风心高气傲,目中无人,想让他道歉,难度不啻于把猴子送上太空,大概只有李沉舟能有幸得到这种待遇。他这句话里看似没有“对不起”“对不住”“抱歉”这些道歉常用词汇,但对他来说,已和低头认错无异。
是怕她因自作多情而恼羞成怒,转为联手萧秋水对付权力帮吗?那大可不必。且不说萧秋水与赵师容交情匪浅,注定不可能再和权力帮作对,她本人也从未生出这种想法。
她不想回溯那天的经历,叹了口气,笑道:“柳总管言重了,该说失礼的是我。我们有过生死交情,这次又是别人欺负你们,不是你们欺负别人。我不过是恰逢其会,所以赶去帮忙而已,何必这么客气呢。”
柳随风号令江湖,令巨寇大盗闻风丧胆,对着面前这个笑得甜蜜蜜的姑娘,却有力不从心之感。他沉默片刻,忽道:“姑娘陪我走一走吧。”
他的气度一如既往,武功只进不退,苏芒却从他身上感到了一股无法忽略的愁绪。
神州结义里,知道她和柳随风有交情的人不少。和她关系比较亲密的,难免会因好奇而问及这位权力帮的总管。倒不是说他们当真如此八卦,只因柳随风的名气实在太大。可苏芒每次听到他的名字,都难以抑制心情的复杂。
她没少听柳随风的传闻,人人都说他心狠手辣算无遗策,是黑道上极为可怕的人物,但她一直无法把传言中的形象印证到主角本人身上。她为之心动的,不是做敌人时的“江湖上最可怕的一个人”,而是做朋友时的生死同心。
一开始或者还有些恼怒,说完刚才那带刺的话,却又自觉无趣。再怎么说,她本身要承担一半识人不明的责任。柳随风也曾对她千依百顺,着意照顾,大可不必反目成仇。
苏芒很清楚她离开后,总坛的局势将如何发展。她能看出柳随风对赵师容的心思,身为当事人的李沉舟和赵师容自然也可以。这并不是用“金兰情深”就能掩盖下去的事情,何况,李沉舟的金兰之情,不过就是那样而已。
权力帮正值动荡,柳随风偏于此时离开总坛,必定是因为尴尬到不能容身。
秋风拂衣,风中带着些许湿气,天渐渐冷了,湖上游人稀少,往往几个时辰看不到一个人。苏芒极目远眺,想看看湖对面有没有人,却听柳随风道:“我遇上赵姊,还在大哥之前。”
苏芒惊愕地望向他,她主动提起赵师容,只是一时意气,并非真心想谈这件事。当时李沉舟夫妇二人均是如遭雷殛,可见柳随风将心思隐藏极深,直到神志不清时真情流露,才会泄露秘密。这已算是他人心底最深的隐私,她无意探究。
所以,在他再次开口之前,苏芒抢先道:“如果你是为了让我释然才提起过去,那大可不必了。我还没到要用别人的秘密安慰自己的地步。”
柳五轻笑一声,道:“我还以为你当真不在意。”
苏芒笑道:“在意的,不过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种在意。你真的用不着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