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田九人生得娇娇小小的,但赵英娘和十一公主却是都知道,她骨子里是个硬脾气的,这般说,便会那般做。
赵英娘忍不住叹道:“难怪我们家老祖宗看中你,还说你们家那丛歪竹里,也就出了你这么一根好笋……”
见她又口没遮拦,十一公主忙拦下她的话,对田九道:“你别看我七哥名声不好,其实他人不错的……”
田九摇手道:“无关景王殿下为人如何,我只是不愿意被人那么摆布着罢了。”
赵英娘眼珠一转,对田九嘻笑道:“你不愿意嫁这个七哥,不如嫁给我那钟离家的七哥如何?”——那威远侯钟离疏在族中也是行七,且从靖国公府老太太那边算起,赵英娘和他也是尚未出五服的表兄妹,也得叫他一声“七哥”。
那田九虽骨子里刚强,到底还是个小姑娘,顿时被赵英娘调侃得红了脸,伸手过去拧着赵英娘道:“叫你乱说!”二人不禁一阵打闹。
十一公主被困在中间,忙拦着那二人笑道:“好了好了,这是在外面,当心被人瞧见笑话。”又对田九笑道,“要说起来,我七哥除了名声不太好外,其他都是上上之选,与其叫她们给我七哥塞个什么不知所谓的人,我倒宁愿那人是你了,至少你不是盯着我七哥的钱袋子才嫁他的。”
那田九原以为十一公主是要劝和的,不想最后竟又说出这番话来,顿时又红了脸,正要跟十一公主不依不饶,就听得赵英娘在那边也笑道:“就是就是,其实细看起来,我这个七哥长得实在是也很不错呢。不过也难怪,听说当年昌陵王妃就号称是大周的第一美人儿……”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叫十一公主忽地扭头瞪着她道:“你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说话不经脑子的毛病?!”
赵英娘所说的昌陵王妃,指的是已故老昌陵王的继妃,周湛的生母。周湛是遗腹子,在老昌陵王去世九个月后才出生,他的生母则在生下他后就出家遁入了空门,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再会提及到她。至于周湛,更是跟那边没有半点来往。
十一公主周泠自幼丧母,曾和景王周湛一起养在太后跟前,故而在众皇室子弟中,独她和周湛最为亲厚,因此才会因着赵英娘的一句闲话而板了脸。
见赵英娘又犯了老毛病,田九忙打着岔道:“说到景王殿下,你们可知道他最近新收了个小厮?听说宠得不行,竟当众逼着对面那个‘歪嘴儿’给他那个小厮道歉认错呢。”
“是吗?”有日子没出宫的十一公主听了不禁一阵诧异,道:“我那姑姑竟没替瑞姐儿做主?别看她人前周正,背着人她可是最宠着瑞姐儿的,怎么肯叫她吃这个亏?”
“这你就不知道了,”赵英娘道,“听说是‘歪嘴儿’无缘无故打了那孩子,偏叫七哥抓了个现行,这才不依不饶地闹起来……”
三人正说着,只听得包厢外的吵杂声竟是忽地一静。紧接着,便是一阵比之前更大的吵杂议论声。而这一片吵杂中,却是叫人清晰听到“景王”和“威远侯”这两个名字。
十一公主不由就和两个女伴交换了个眼色,全都伏到栏杆上探头往外看去。就只见这会儿那戏楼上下人等的目光,竟全都望向一个方向,于是三人也扭头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
就只见二楼正中央那间原本垂着竹帘的包厢,此刻那竹帘已经被高高卷了起来。竹帘下,凭栏处正并肩坐着两个男子。右侧那个仿佛软若无骨般瘫坐在太师椅里的少年,不用人说,单凭着那两道八字眉,便叫人人都识得,那是鼎鼎大名的不靠谱王爷,景王殿下。左侧的那个年纪在二十出头的青年,虽说长年不在京里,但那双令人印象深刻的鹰眼,仍是叫这戏馆上下等人立时就认出,那正是最近才刚被圣德帝招回京城的威远侯,钟离疏。
在这二人的身旁,穿梭忙碌着一大一小两个侍者的身影。年长的那个侍者,年约三旬左右,身上穿着件不起眼的黑色素袍;而年幼的那个,看着不过才十来岁年纪,却是一身醒目的大红箭袖。虽因隔得远,叫人看不清这二人的眉目,但看着这二人被那两位主子爷支使得忙前忙后,偏一举手一投足间别有一番从容不迫和典雅庄重,于是,几乎是瞬间,一向喜好新奇的京都人士便将关注的焦点集中到了这两个侍者身上。
“那是阿樟。”最先认出黑袍侍者的赵英娘叫道。
“旁边那孩子是谁?”十一公主忍不住问道。
“应该就是那个小厮了。”田九道。
赵英娘道:“那孩子竟也学着一套西番的礼仪呢。难道是阿樟收了徒弟?”
“我要过去看看。”十一公主亮着双眼站起身,回头问着两个女伴道,“你们要不要一起来?”
田九这会儿正被家里人算计着,自然不愿意处于那瓜田李下,便拒绝了,那赵三赵英娘却巴不得这一声儿,竟是比十一公主还性急地拉着她便出了包厢。
☆、第六十八章·下饵
正对着戏台的那间包厢里,钟离疏将两只脚高高搁在栏杆上,扭头看看那几乎快要哧溜下太师椅去的周湛,又回头看看忙碌着的吉光和阿樟,对周湛笑道:“你这小厮,倒是机灵得很。”
“那是。”周湛颇为自豪地答应一声,一边从那边某个包厢里霍然站起的人影身上移开视线,一边将那擦手的巾子递给吉光,道:“看着吧,我们家小吉光的名头,定然会比你们家阿樟的名头更为响亮。这叫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虽说阿樟并未真个儿收吉光为徒,可因着最近一段时日,周湛一直和钟离疏厮混在一起,倒是叫吉光有了大把的时间来观摩阿樟的一举一动。加上周湛的有意纵容,和她自身的模仿天赋,竟不知不觉间就把阿樟的举止学了个八分像。
听着周湛和钟离疏二人的赞誉,吉光便学着阿樟的气派,谦恭却不失气骨地颔首一礼,便退了下去。这和那张稚气小脸相映成趣的庄重,顿叫钟离疏和周湛对视一眼,同时都笑了起来。
钟离疏那半眯着的眼,也从那边那个缓缓坐下的人影身上一掸而过,侧头问着周湛道:“我不常在京里,给我说说,那是谁家的包厢?”
“叶恒安家的。”周湛道,“叶家和礼部的郑侍郎家是老亲,郑家的一个女儿才刚给吏部周尚书生了个小孙子。另外,上书房的张学士最近才惹恼了老爷子,听说致仕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了。”
这几条消息听着仿佛有些乱,那钟离疏虽说久离中枢,但该有的政治敏感性他还是不缺的,只眨眼间便明白了那位状元公出现在那里的意义,因笑道:“这么说,那位是有意谋那上书房的缺喽?如今他是什么官职?”说着,他忍不住扭头看了吉光一眼。
这钟离疏虽说和周湛相差了近六岁的年纪,可二人也算是患难之交,因此他反而比京里的那些人更明白周湛的行事风格。且周湛也甚是敬重于他,故而他的大多数事也都不瞒着他,包括这被钟离疏看穿真身的吉光的身世。
见他看向吉光,周湛便也回头看了吉光一眼,道:“他哪够资格,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编修,资历不够。听着老爷子的意思,像是不想从别的地方再弄人过来,也就是说,他想从那上书房里提拔一位上去,那下面自然也就会空出一个位置。想来他谋的,应该是那个。”
钟离疏不由就又溜了周湛一眼。别人都说景王不靠谱,大概整个大周只有他知道,这不靠谱的景王消息是如何灵通。“不是说,”他道,“开学后他还要去你们书院任教吗?”
“兼职而已。朝中文臣,凡是有点文名的,谁不爱在国子监或某个书院里兼个教职?说起来是教书育人,实质上不过是替自己扬名罢了。他是今年的新贵,就算是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他去国子监,于是退而求其次,来皇家书院,已经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看着那边包厢里的人影,周湛的唇角噙起一丝淡淡的讥嘲。
此时若是吉光回头,顺着他和钟离疏的视线看过去,她便能看到,她那风姿儒雅的父亲状元公徐世衡,正坐在一个六旬老者的身边,虽倾着身子看似全神贯注地听着对方说话,可那时不时顺着眼角瞅向这边的眼,却是明显显示着他的心神不宁。
见那徐世衡的眼又往这边瞅来,钟离疏闷声一笑,侧身凑到周湛耳旁,低声道:“你就不怕他到御前告你一状?”
“我倒巴不得呢。”周湛也压低声音道,“只可惜,大概是打死他也不肯给我瞧这个热闹的。比起她,面子更重要。”
钟离疏回头看看吉光,却是不赞同地一摇头,将那声音压得更低,道:“你到底想要从那孩子身上得到什么?要看热闹,你也已经看过了,再不放手,以后怕是只会叫这孩子更加难做。怎么说,那都是她的爹。亲爹。”
这“亲爹”二字,顿令周湛那漂亮的唇形一阵歪扭,笑道:“亲爹又如何?不过是当初贡献了一滴精血而已。再者说,也没见谁哭着喊着求着那做父母的生下自己,原就是那做父母的自以为是硬要生下的孩子,凭什么因着他们的一时任性,竟要叫孩子一辈子背负那还不请的所谓生恩?父慈子孝,父慈,子才会孝,有付出才会有收获。所以说,这世上原就是谁也不欠谁什么,那做父母的既然是未经子女的同意就生下了他们,那么也就别怪孩子会忤逆父母。至于做子女的,父母生养他们,原就不是为了他们,故而即便父母不养子女,子女也没什么好怨恨的,不过是各人顾各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