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她软软靠在许妈妈的怀里,声音里故意带上三分稚气,“我还当妈妈说的是我伯父家的二姐姐呢,原来不是。可我怎么就成了‘二姑娘’了?难道我爹除了我之外,还另有一个女儿不成?且还是个姐姐。我竟是头一次听说呢。”
庞妈妈飞快抬眼看看她,又垂下眼笑道:“二姑娘一直不在府里,怕是不太清楚,咱们府里还有个大姑娘,比姑娘年长了半岁,是……”
“难道是哪个姨娘生的?”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翩羽打断了。
庞妈妈一噎,再次飞快抬头看向翩羽。她打死也不信,翩羽会不知道高明瑞的存在。可偏偏眼前这位“二姑娘”,那眼神看着要多天真有多天真,要多直白有多直白,竟一点儿不似作伪。
庞妈妈不由一阵迟疑,顿了顿,才小心翼翼笑道:“姑娘误会了,大姑娘是夫人的女儿。老爷说,一家子不分彼此,这般叫着亲香……”
“哦,”翩羽似理解了一般缓缓一点头,“就是说,我那位姐姐,跟我二舅舅家的哥哥姐姐一样,因为我二舅母改嫁给了我二舅舅,所以她带来的孩子,也都改跟了我二舅舅姓。”
庞妈妈顿时又是一噎。
许妈妈冷笑道:“这哪能一样?那位姑娘还是姓高,可不姓徐。”
“原来是这样啊。”翩羽故作天真地叹息一声,“既这么着,等什么时候那个高姐姐正式姓了徐,再改口叫我‘二姑娘’吧。不然叫别人听到,怕是要叫高姐姐难做呢。”
那庞妈妈显然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虽看不透翩羽的真伪,可这个话题明显不是她能接口的,便垂下眼去不吱声了。
见庞妈妈不再上钩,翩羽看着她,忽地就感到一阵无趣,便伸手揉了揉紧绷着的额。
见她揉额,许妈妈一阵紧张,忙问道:“姑娘可是痛得厉害?可要把刘先生叫来?”
这一句话,顿时叫翩羽又想起那个可恶的人,那心头仍郁结着的火苗一下子窜出三丈来高。
偏那个惹她不痛快的人又远在天边……
翩羽的胸口起伏了两下,终究没能压抑得住那股怒气。她看看如今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的庞妈妈,想着之前被吵醒时她所听到的那些话,便忽地撑着手臂坐起身,对许妈妈道:“妈妈快伺候我梳洗,去请安已经晚了。”
许妈妈忙按住她,“姑娘快别,这还发着热呢,。”
看着庞妈妈,翩羽扯着唇角冷冷一笑,“不过是发热而已,又死不了人,总比叫人说我不懂礼,竟都不知道晨昏定省强。毕竟……”
她看着偷眼看向她的庞妈妈,又是冷冷一笑,“毕竟那位不是我的母亲。不去请安,只会叫人说我的不是。”
而,若是叫她带着病去请安,要被人说三道四的,就该是长公主了。
庞妈妈一惊,忙顾不得再装傻,陪着笑过去安抚翩羽道:“看姑娘说的,夫人昨儿还说,姑娘一路劳顿,今儿该叫姑娘好好歇息呢。夫人那里若是知道姑娘身子不好,不定要急成什么样呢。”说着,转身喝着那个容长脸的丫鬟去叫太医来给姑娘看诊。
翩羽却不打算放过她,只冷笑道:“可我被你们吵醒时,妈妈正口口声声说,老爷夫人那里正等着我去请安呢。偏妈妈现在又说,夫人昨儿说了,叫我好好歇息。我该信妈妈的哪一句?”
庞妈妈愣了一愣,却是没想到她会抓住她的话柄不放,忙抬手在自己脸上轻拍了一下,陪着笑道:“老奴被夫人指给姑娘做教养嬷嬷,自然处处都要替姑娘着想。老奴只是想着,姑娘如今是才刚回府,总要做个样子给人瞧着姑娘的好,却是没想到姑娘身上不好。”
翩羽抬眸看向她,那清澈的眼眸中,带着清冷的幽光。
“妈妈的意思,是说我才刚回府,就该巴着老爷夫人一些,以免以后我的日子不好过,可是?”她歪着唇角讥诮一笑,“倒是妈妈用心良苦了。”
可她才刚一笑完,忽地就发现,这种歪着唇角的笑法,正是周湛最喜欢拿来嘲讽人的笑法。
她忽地一顿,只觉得满身心的疲累,又觉得她这般折腾着别人,实在很是无聊,便兴意阑珊地挥挥手,喃喃道了声,“我累了,你们都出去,不许再扰我。”
她伸手拉过被子蒙住头脸,闭上眼就再不理人了。
得到消息的徐世衡和长公主都曾来看过她,她却始终没有理睬这二人。就连府里请来的太医给她把脉,她也只是由着人将她的手腕拉出去,合着的眼却是始终不曾睁开过。
就这样,她在床上足足静养了三天。
这三天里,她吃了睡,睡了吃,醒着的时候也不肯睁眼,只默默闭着眼,抱着被子假寐,直到高明瑞从高家回来。
高明瑞还没进翩羽的院子,远远的,就叫翩羽听到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等她进了院子,翩羽便听到,似有人把高明瑞拦在了院子里。
可就这样,也没能拦得住高明瑞的脾气。就听得高明瑞在院中骂道:“你算老几,竟给我娘脸色看!你凭仗的,不过是爹宠着你……”
高明瑞的叫骂,翩羽一句都不曾听入耳中,偏这一句,忽地就叫她睁开了眼。
宠着她……
说起来,她爹还真就从来没宠过她,真正无原则宠过她的,只有那个人……
睡了三天,再想到那个人时,她心里已经不再那么痛得叫她无法呼吸了。可是……
她忽地一阵冷笑。
她果然是被宠坏了呢!她娘以前说过,没有谁天生注定就必须对谁好的……
啊,不——她忽然想起来了——说这句话的,不是她娘,而是他。
他说,这世上没有谁必须对谁好的。
他说,别人对你好,是你的福气,别人对你不好,那才是应该。
他只是重新回归他的应该,她又凭什么因为他的应该而觉得受到了伤害?!
谁又规定了,她喜欢他,他就必须也要喜欢她?!
而……
不喜欢她的,她也没必要在那人身上浪费她的感情。
她,既然能够做到把以前最为信任的父亲当个陌路人般抛至脑后,自然也能把曾叫她如此喜爱过的一个人给抛到脑后。
从此以后,各不相干。
翩羽张开手掌,看着掌心里那片青紫色的指甲掐痕,冲着自己默默露出一个冷笑。
☆、第一百五十章·无孔不入
高明瑞被长公主派来的人拉走后,许妈妈冲着满院子的丫鬟婆子们冷笑一声,转身进了卧室。
作为心腹,许妈妈自然知道,翩羽的旧疾只是小小的发作了一下,如今早就好了。不过她挺乐意看到自家姑娘在床上装病的——至少也要叫人知道,她们这才刚回来,姑娘就叫那个“新四奶奶”给折腾病了!
许妈妈恶狠狠地想着,一抬头,却意外地看到原该在床上装病的翩羽竟下了床,“姑娘这是……”
翩羽散着一头长发站在衣箱前,正一件一件地将衣箱里的衣物往外掏着。
且看一件,就随手往地上扔一件。
翩羽抛开手里的衣裳,扭头才刚要问许妈妈什么,那眼却是忽地一眯。
就只见许妈妈的脸颊上,有着三道清晰的指痕——不用说,定然是刚才高明瑞的杰作。
想来是为了前儿那一声“新四奶奶”。
翩羽的眉微一皱,咬着牙默默记下这一笔账,扭回头去继续在衣箱里一阵翻找,又问着许妈妈:“我的衣裳呢?”
许妈妈被她问得一阵茫然,指着地上的衣裳道:“这些不都是姑娘的衣裳吗?姑娘是要找哪一件?”
翩羽不禁又是一阵皱眉。地上的衣裳,都是全新的,且都是她不曾见过的。以如今她这被人精心调-教过的眼光,不用人说,她也能认出,这些衣裳都是御用制衣坊恒天祥的出品,而绣工则是出自江南的丽绣苑。
想到这些衣裳都是那人特意为她准备的,翩羽只觉得心头郁着一口鲜血,连牙根都在隐隐的发着痒。她正想怒吼一声,“我才不要人施舍”,忽的就看到阿江和三姑也进来了。
因着她的那点离奇遭遇,许妈妈也好,三姑母女也罢,打从跟她之初,她们之间就不是那种正常的主仆关系。如今相处日久,翩羽更是当她们是她的家人一般,而……
想着这俩人也是那人给的,翩羽默默又咽下一口郁血——若是想要跟那人完全划清界线,她该扔的,就不仅仅是衣裳了……
三姑一脸镇定地看看那一地的狼籍,再看看许妈妈脸上的伤处,过去将翩羽从那一堆混乱里拉出来,又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翩羽,微笑着打了个手势。
是四哥的信。
四哥的作坊早就搬到了山上的别院里,且还拉了她大姨父和一个表哥一同做活。因去年年底四哥才刚成的亲,故而当初周湛只带了翩羽下山,而把四哥和作坊都留在了山上。
四哥信里说,家里一切都好,因作坊的分红,大姨一家生活也有了改善,家里正准备给她二表哥说亲。另外,他们已经接到了王爷的通知,知道她被她爹“接”回府的事了,又再三叮嘱她,有委屈千万别受着,她的身后还有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