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羽抬头看看她,再看看二舅舅和大舅妈,便知道,看来家里的大人们都已经猜到她会想要去找她爹,且也一同商议过对策了。于是她又是一噘嘴,甩开大姨的手便回了屋。
舅妈见了不由站起身,才刚要追过去,却被大姨拉住。大姨道:“让她一个人呆会儿吧。”又道:“这些天你多费些心,多看顾着她些,咱们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说着,却是不知道又叹了第几声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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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间,王家也算是个殷实人家,那一排整齐的五间大瓦房原能算得上是村中的豪宅,可因着兄弟俩一直没有分家,且随着岁月流逝,孩子们又渐渐大了,娶妻的娶妻,生子的生子,这五间大瓦房便显得局促起来。偏那兄弟俩都是拧的,怎么也不肯叫子女们分家单过,只在那两厢又各接出一间厢房来,这才算是勉强挤下了一大家子。
翩羽、六姐和王明娟这三个还未出嫁的女孩,便是共用着接出来的那间西厢房。
六姐回屋时,看到翩羽盘膝坐在床上,又在摆弄她娘留给她的那个首饰盒,便走过去往她身边一坐,感慨道:“真没想到,你爹不仅中了状元,如今还做了驸马。他们大人竟瞒着我们这么大的事。”
她低头看看翩羽,见她仍嘟着个嘴,笑道:“怎么?还生我爹的气呢?”又道:“我爹也是为了你好。你说你乖乖在家等你爹来接你多好,干嘛那么辛苦要往京城跑?”
翩羽不由就赌气地背转身去。
六姐探头看看她,见她又习惯性地噘起嘴,便笑着伸手一捏她的嘴,打趣她道:“瞧瞧,每每说起来,你都叫着喊着说自己不是个小孩子了,偏还老爱像个孩子似的噘着个嘴。赶明儿我打二斤灯油给你挂上,倒是省了灯台架子了。”
翩羽拍开她的手,扭头瞪她一眼,虽不噘嘴了,却还是一脸的不高兴。
六姐不由就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要叫我说,你这么冒冒失失往京城跑可不行,万一你这边往京城跑,偏你爹那边又正好来接你,倒叫你们两厢里走岔了,那可不就是个笑话了?”又探头看看翩羽,道:“依着我的意思,怎么着你也该先给你爹写封信,两边先通个气才好。”
这话却是叫翩羽一窒。一开始,她是不敢给她爹写信,可如今却是……
她咬了咬唇,转过身道:“你当我没想过?我不是不知道我爹在京城的地址嘛。若是以前,不定还能寄到那个什么伯爷府,可如今我爹已经是状元了,定然不会再去做人家的什么西席……”
说到这,她不由就想起伯爷府上的那母女俩来。而想到那母女俩,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和烦闷袭上心头。她忙甩了甩头,甩掉那种叫她不舒服的怪异感觉。
六姐并没注意到她分了神,只推着她笑道:“还说你聪明呢,怎么突然又傻了?!你爹不是驸马吗?直接把信写到公主府去不就得了?”
“哪个公主府?”翩羽扭头道,“舅舅们只知道我爹娶了个公主,并不知道是哪个公主,叫我怎么写这个信?所以我才说,我得去京城……”
见说了半天,竟又被她绕回原来的话题,六姐不由伸手一拧翩羽的腮帮,道:“瞧你说得真轻松!你是看那京城离咱长山不过才三百里地,以为这一路好走还是怎的?!不说别的,光咱们村子里,就从没一个人去过京城,谁知道去京城的路怎么走啊?万一再在半路上跑丢了,你可就一辈子都回不了家了。我说你就听话,啊?!乖乖在家等着你爹来接你。”说着,老气横秋地伸手一揉翩羽的脑袋。
翩羽一偏头,躲开她的手,噘着嘴道:“嘴巴底下不就是路嘛!不认识不会问啊。”
“咦?你还铁了心了!”六姐怪叫一声,伸出两只手,捏住翩羽的脸蛋就是一阵乱揉,又把她按在床上,笑道:“我跟你说吧,这是家里没这闲人送你去的,就算有这闲人,我看我爹也不会肯。”又道,“下午我可听到那几个老的议论了,他们既担心你会被徐家欺负,又担心你会在那个公主府里吃了亏,所以他们几个商量了,怎么也要等你爹过来,他们好跟你爹谈条件呢。”说着,又神秘兮兮地冲着翩羽一挤眼,笑道:“几个老的可说了,要把你说给咱家或大姑二姑家的哪一个呢,反正是不放你回徐家了。”
“什么?”翩羽没听懂她的意思。
六姐放开她,立在床边看着她笑道:“我爹的意思,把你说给五哥或者小七,或者大姨家的三宝,或者小姨家的大柱,或者你爹能看上的,咱村子里的随便哪个后生,反正他们是打定了主意要留你下来,免得你再回徐家去受他们的荼毒。”
这一回,翩羽听懂了,顿时小脸儿一红,不禁又噘起嘴,翻着眼道:“我才多大!”
六姐笑道:“这不是他们怕你受委屈,才想的点子嘛。”又道,“这是以后的事。总之,大姑说,还得先看看你爹是个什么态度。”又道,“要叫我说,我觉得我爹他们是想多了,你爹不是那种人,他就你这么一个闺女,怎么会不护着你呢?”
这话顿叫翩羽一阵点头,应道:“就是,我爹不是那种人……”可说到这,无来由的,她脑海中竟又闪过梦中那个女孩抱着她爹的胳膊向她示威的场景来。
她不由眨巴了一下眼,低头看着她娘留下的那个首饰盒。
见她不再那么气恼,六姐便伸手推推她,道:“你也收拾收拾,这会儿娟子差不多该洗完澡了,等她洗完了,你先洗吧,我最后再洗。”
☆、第十一章·怎么去京城
翩羽洗完澡回屋,就见王明娟坐在窗下,正一丝不苟地梳着她那头油光水滑的长发。
见她进来,王明娟抬起头,目光一下子就落在翩羽那胡乱揪在头顶的发鬏上,当即一皱眉,起身一把将翩羽拉过去,不由分说便把她按在窗边的椅子上,一边伸手解着那发鬏一边责备她道:“就没见过比你更不像个女孩儿的!瞧这头发,你是又打算就这样睡下了?赶明儿又弄得一头乱翘的碎卷子,又该像个疯子了。”
说着,拿过一旁的毛巾替翩羽擦干了长发,又拿起梳子,替她将那头乱发一一梳通顺。
一边梳,她一边歪头看着翩羽,道:“看来大人们已经议定了,你也只能在家等你爹来接你了。”
这话顿叫翩羽一偏头,皱眉望着她道:“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在任性胡闹?”
其实翩羽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突然那么想见她爹。她甚至都还没有想清楚,见到她爹后,她该问她爹一些什么。但打从舅舅们告诉她那些事后,她心里便总是浮动着一种难以解释的不安和别扭。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人用一根丝线吊在半空一般,令翩羽满心都充斥着一种没着没落的不确定,和一种令她心浮气躁的烦躁,她隐约觉得,只有去京城,只有见到她爹,才能叫那些若隐若现的念头清晰起来,叫那种抓心挠肺的感觉消停下去。
王明娟叹息一声,转过翩羽的肩,一边替她通着发一边道:“瞧你说的,咱俩谁跟谁?我当然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又道,“可大伯已经开了口,可见这事是没有回旋余地了。”
虽说这家里一向是马氏最为咋咋呼呼,听着仿佛声音最大,可真正当家做主的大家长,还是翩羽的大舅舅王大奎。他说不行的事,那便真是不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你打算怎么办?”王明娟又歪头去看翩羽的脸。
翩羽先是咬了一下唇,然后噘着那丰满的下唇,负气道:“不许我去,我还偏要去了!”
王明娟不由就笑了,拿梳子轻轻一敲她的头,道:“听听,你还长本事了!你知道怎么去京城?别说你一个孩子,就是咱村子里的大人,好像也没人去过京城呢。”——却是和六姐一个说法。
翩羽不由回头看她一眼,道:“看着你跟六姐不对付,说的话倒是一模一样!”
又道,“我虽没去过京城,不过好歹也知道,如今咱大周的邮路四通八达,哪儿都能去。当年我爹第一次上京赶考时,不肯叫家里派车送他,他就是自己搭邮车去的京城。只要我去县城,找到邮局,买张去京城的票,可不就能去京城了!”
这邮局和报纸一样,也是世祖皇帝当年创下的。邮局的马车不仅能送信送报纸,还能搭载乘客。不管是谁,想要去哪里,只要按着里程付钱,哪怕是不认识路,任何人都能很顺利地到达自己想要去的地方。
“这都是我爹跟我说的。”翩羽自豪地一扬下巴。
看着得意卖弄的徐翩羽,王明娟不由一撇嘴,道:“别说得好像就你知道,别人都是乡下人,什么都不懂!当年我们跟我娘还住在京城近郊时,逢年过节我娘都会带我和我哥进京城去看热闹呢。要说起来,这村子里,怕是谁都没有我和我哥见过的市面多。”
“咦?”翩羽回头看向她,“你去过京城?!怎么从没听你说过?”
王明娟睨她一眼,“我的事哪能都告诉你?”又道,“那都是七岁以前的事了。我娘不让我们提以前的事,怕你们家的人听到会多心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