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宅子呢,还有拿工钱的丫鬟、婆子要不要谴散?”
“目前不能动,一动,坊间就会盛传谢家要倒,到时候,恐怕那些店想悄悄盘出去都难。”谢老夫人端起一杯茶,啜了一口,轻叹一声时,谢良媛已续道:“最后,还是保不住这宅子,是不是?”
“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昨晚你大伯说,他们在结算这三年卖出去的赝玉有多少是皇城的买家,又有多少是外地的买家。皇城的肯定要先赔付,外地的或是东越南皓的,可以缓上一缓,只要谢家摆正姿态,那些买家也不是催逼得太紧,就怕——”
“就怕有人故意捣鬼,把谢家要倒的消息传出去。”
“是,祖母正有这担忧。”谢老夫人握了刘氏的手,“娘留给你们母女两的银子,你们要存放好,你千万不要一时心软,给了老二,如今,他身边也有人,娘信不过。”
刘氏眼眶深红,咬了唇瓣,哽咽道:,“娘,媳妇这辈子能做您的女儿,是媳妇上辈子修来的福份。”
“祖母,我们什么也不用卖。”谢良媛内心瞬时激起一股暗流,毅然从怀里拿出一沓厚厚的银票,摆在谢老夫人的眼前,很认真的开口,“祖母,这是太后娘娘所赐。”
谢良媛几经考虑,决定与郦海瑶这一役,与谢老夫人和刘氏并肩作战,因为谢家的很多决策需要谢老夫人决定,而她,不能因为顾虑暴露自已的真实身份,就这样一辈子藏拙,用三倍的心机去推动策略,还时不时地让谢老夫人和刘氏为她担心。
最关健的是,兰天赐正在筹备为她动手术,如果顺利,可能是在沈太后寿辰过后就会做。
既然是手术,那就有风险,如果她上辈子烧的香不够,许是从此再睁不开眼睛。
而她的娘亲,既便她现在就带她走出后院,但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商,并不是一两个月就能成事,所以,让谢老夫人参与进来,既使她不在了,有谢老夫人亲自培养个三五年,刘氏的后半生,不需要仰他人鼻息生存。
“媛儿,你告诉祖母,太后娘娘为什么会给你这么多银子。”谢老夫人精明半辈子,自然不会认为,仅凭谢良媛入了皇家的眼,就能得到这么一大笔的银子。
谢良媛没有马上回答,秀睫像密帘般遮垂下来藏尽情绪,她象是微微出神一般,很静很静地盯向桌面,仿佛周遭全化成一团空气。
谢老夫人也不急,她知道自家孙女在犹豫。
不知过了多久,谢良媛终于抬起头,站起身,跪下朝着谢老夫人磕首,刘氏一惊,本想扶着,却被谢老夫人所拦。
“祖母,谢家今日之难,良媛也有责任。”谢良媛咬紧牙关,神情带了些凛然之色,却未见懊悔,“周玉苏假扮大嫂,良媛一早就发现。”谢良媛既已和谢卿书说过这些话,自然也没想瞒着谢老夫人。
谢良媛除了道出自已是夏凌惜的真相外,大体向谢老夫人陈诉了一遍,从用玉镯里的鬼魂恐吓周玉苏开始,到她偷出谢府,到了双缘拍卖行,代夏凌惜向双缘拍卖行求助,接着带回了南宫茉和周舟。
刘氏一时半会还是缓不过劲,之前挂在脸上的笑容一直僵住,竟然忘了敛去。
谢老夫人自始至终静静地听着,其间,没有任何提问,脸上神情毫无松动之色,甚至,那层层的皱纹的眼敛后,连眸光都不闪,不知是藏得太深,还是年岁大了变得秽暗不清。
饶是谢良媛向来冷静,临危不乱,亦慢慢慌乱起来,看向谢老夫人时,眼里带了哀恳,“祖母,媛儿让祖母失望了,如果媛儿一开始就把真相说出来,或许……。”她口气发虚地问,自己先摇起头来,仿佛在驳斥心里升起的可怕想法:今日过后,祖母和娘亲对她失望透顶!
谢老夫人没有被谢良媛的哀伤牵动,淡淡问一句,“你为什么要帮夏凌惜,你是谢家的孩子,谢家的荣辱与你休戚相关。”
谢良媛神色微恸地垂下羽睫,低声道:“谢卿书、周玉苏、钟氏欠了夏凌惜一条命,谢家能有今日,与夏凌惜的身份和雕刻之艺分不开,就算打回原形,也算是谢家该还的!”
谢老夫人沉默良久,眼里的钝痛不再深藏,暗秽不明的眼后,隐隐闪着泪花,缓缓颔首,“是这个理,人世间,善恶总有个轮回,卿书这孩子……。可惜了。”
夏凌惜嫁进夏家,她的身份是夏知儒的孙女,进而与谢卿书在玉器行上合作,三年来,大展鸿图,玉器买卖,确实是谢家最赚钱的生意。
何况,赝玉之案,谢卿书也整整欺骗了夏凌惜三年。
谢家,不仅欠夏凌惜一条人命,还欠天下一个交待。
而这孙女,固然一个人算计不该,但如果她一天始把事情原委道出,只怕,出于人的私心,出于家族利益的考量,她会将此事按着内宅之事处理掉,她承认,她不会还给夏凌惜一个公道。
但天理迢迢,报应不爽,就算谢良媛没有这样做,谢家躲过今日一劫,又怎能在将来漫漫岁月中,不会被清算?
“祖母,请您饶恕媛儿一直……。”谢良媛眼圈泛红,她低着首,不敢去窥探祖母眼眸中所露出来脆弱,象是自语又似轻喃,“媛儿太坏了,太坏了……。”
这段时间,为了给周玉苏设陷,常常利用谢老夫人和刘氏的信任,卖娇卖傻,说些有针对性的话,纵然老人最后理解了,但难保心中就此埋下了一根刺。
可她现在不说,将来真相揭开,恐怕埋下的就不是刺,而是一把刀!
“您……可不可以,不要讨厌媛儿……。”缓缓抬首时,谢良媛眸如同一片静谧的湖水,沉到底地死寂,好像死刑犯临刑在等秋后问斩一般,无尽的绝望和恐惧——
“六丫头,你模样儿象你母亲,可你这心智……。”谢老夫人伸出手,缓缓捧起她的脸,看着掌中的少女双眼眸亮如日月星辰,眸中智慧闪动,淡淡一笑,“许是象你的父亲。”
谢良媛何等聪慧,从谢老夫人的最后一词用了“心智”而非是用“性情”,倏地明白,老人对她的算计并不排斥。
下一刻,所以的背负都一释而空。
是的,谢老夫人从家宅恶斗里走出来的妇人,心底恐怕更欣赏的是有生存能力的女子,对以前的谢良媛,或许是疼入骨,但更多是对她未来的操心。
而现在,老夫人慢慢消化她的话后,剩余的就是惊喜。
“祖母……。”谢良媛谓叹出声,余音似乎是从她灵魂深处发出来,转瞬,眉眼一弯,马上娇嗔了起来,摇着谢老夫人上纲上线地撒起欢来,“我可不希望象父亲,我要象娘亲。”
谢老夫人抚了一下她的头,并非详细解释,心却道:这样也好,他日良媛的身世若藏不住,这孩子应有自保的能力,她这老骨头也能放心地去了。
刘氏悬吊在胸腔里的心,亦随着谢老夫人的笑而轻轻落下,一把将伏在谢老夫人怀中的女儿拉起,让她坐好后,拿了帕子,轻拭着她眼角的泪花,“傻丫头,以后有什么心事,一定要跟祖母和娘亲说,别一个人担着,你身体又不好,操那么多心干嘛?”
于她,可不在乎这些,她在意的是,她辛辛苦苦养了十几年的孩子,不能就这样被自家的祖母所憎。
谢良媛破啼为笑,“娘亲,这一次,女儿不是全盘托出,还要和你们一起面对困难,一起让谢家走出泥潭么?”说着,拍拍桌面上的银票,眸中不无得意,“瞧,这可是两万万银子,女儿这辈子第一次口袋里揣这么多银子,从宫里回来时,好怕遇到劫匪,恨不得把它们全藏在肚子里呢。”
谢老夫人知道这孩子故意在逗趣,看着她顾盼之间,漆黑灵动的双眼那般朝气,忍不住伸手轻轻拧了一下,蔼声道:“六丫头,你跟祖母说说,这些银子你有什么计划?”
“自然是发挥它最大的作用,祖母,我有一个好计划……。”
谢良媛走出聚福阁时,天空湛蓝湛蓝,空气中透着一股淡淡的泥土芳香,深感心旷神怡,忍不住伸了伸懒腰。
当然,最关健的是,谢卿书不见了!
谢良媛带着青荷和青竹回到碧慧阁时,谢府后门,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在一个婆子的领路下,悄悄闪进了蔡氏所居的金玉阁。
蔡氏喜欢黄金,尤其钟意金镶玉,所以,举家迁到皇城时,她就给自已的苑落取了这个名字,并且,当初修缮时,她还贴了不少银子,在内外寝里增了些金镶玉的装饰。
可自从不久前,听到谢良媛提起阴玉的事,接着夏凌惜一而再、再而三因为玉镯而失控,她便对玉产生嗝应,所以,又掏了一大笔银子来,把内外寝修缮了一次,全换了镇邪的桃木。
蔡氏穿了一身居然的宽袍,正盘着腿坐在软榻上与女儿一起挑绣花的图样,见房里的丫鬟领了兄长进来,忙将一堆的描图往女儿怀中一塞,“去,自已回房慢慢挑,挑中了,娘再找绣娘给你做新裙。”
谢良敏喜滋滋地捧着描图下了软榻,还不忘给胖胖的中年男子行礼,“舅舅好。”
蔡福荣呵呵一笑,“去吧去吧。”
蔡氏又吩咐那丫鬟道:“你悄悄去风华苑,请周郡主过来一趟,就说,她托打探的事,有眉目了。”蔡氏心里暗暗窃喜,这份好处也拿得太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