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笑仿若要震碎他的心脏,兰天赐不由分说,一指轻点在谢良媛的昏睡穴,将她横身抱起,置于软榻之上,见暗香渐断,便重续了一断燃香。
复坐于她的身侧时,看着她额际细密的汗,心中不解而眉锋渐蹙。
夏凌惜重生于谢良媛后,两个月就对谢家产生如此深浓的依恋,尤其是对谢老夫人的依赖,完全超过了他之前对谢良媛本身调查出来的结果。
据暗卫调查,真正的谢良媛性情极淡,多年来,对谢老夫人并不依赖,甚至不见晨昏定省,多数是谢老夫人去碧慧阁探望。
谢良媛与刘氏也并不亲密,倒是对那个丫环三喜很依赖,喜欢听三喜说些府里府外的趣事。
复拭去她额边新冒出的冷汗,兰天赐不禁长叹一声,轻斥,“傻瓜,不是有朕么?”
公堂下,伙计已端了早已备好的宁神汤上来,谢晋河谢过后,端着亲自喂老母喝下,刘氏则在一旁,用帕子不停地帮谢老夫人拭嘴边的残渍。
高世忠也不催,坐了这么久的堂,腰酸背疼,便往深处一靠,闭目养神,只待谢老夫人饮好后,方缓缓坐定。
堂外听审的百姓见了,暗暗羡慕,这谢家虽出了一个不孝的孙子,但这老人还是有福之人,这儿子如此孝顺。
“堂下珞明,你状告你旧主勾结奸商行骗,可有证据?”高世忠冷声道:“据本官所知,你不过是个通房丫鬟,还是谢家的逃奴,如何会知道主子经商上的事?”
珞明瑟瑟地环抱住自已的身体,咽了一下口水,颤声道:“回大人,珞明私逃谢府后,身上钱财被劫,走投无路之下,去投靠了大公子的亲信宋子昂,宋子昂就把奴婢安排在外……。”言及此,珞明突然情绪失控,崩溃地伏地大哭,宽大的襟滑落一边,露出削瘦见骨的肩头。
宋子昂虽然人过中年,一脸市狯阴狠,她根本瞧不上他,但比起在外面担惊受怕地流窜,至少还有一个栖身所在。
谁料到,那才是她恶梦真正的开始——
“奴婢以为,暂有了栖身之所,奴婢不敢奢求太多,只想有一口饭吃,有一张榻子能安枕,谁知道,那宋子昂的恶妻简直是母夜叉再世……。她,趁着宋子昂不在府里,把奴婢扔到了最低贱的烟花巷里,任那些粗汉子糟蹋……。奴婢好不容易逃了出来,想找宋子昂告上一状,谁知道那妇人竟联合几个婆子,硬栽赃奴婢偷盗,让府里的小厮对奴婢动了私刑后……。将奴婢告了……。”
周玉苏闻言,抽倒了一口冷气,这下场,比死还惨上百倍,难怪珞明会变成这模样。
同时,低低碎语在公堂内外议论开:“我猜是三期梅毒,你看那身上都流了脓了……”
“不象呀,三期梅毒从潜伏到病发,也要一段时间,在下听说这奴才没跑多久。”
“不会是染了更脏的病吧……。会不会是牢里头整出来的,我听说,那里比烟花巷还可怕,那些被关久的女犯,都有些变态,我一个远亲……。一个个手段狠着呢。”
堂上堂下,无人对珞明感到同情,仅仅是对她身上所患的病感到好奇。
钟氏和周玉苏听到女犯在牢中所受的虐待,相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里看到深浓的恐惧,监牢……。是她们今晚的归处。
高世忠待珞明的情绪发泄过后,沉吟道:“你是谢家的逃奴,宋子昂是谢卿书的亲信,他为何不捉你去谢家领赏,反倒包僻于你?”
珞明依旧半蜷在地上,闻言,缓缓抬头,轻轻咳了几声后呆滞了看了谢卿书一眼,又落了泪:“宋子昂主要负责帮大公子采购,他是大公子的心腹,以前奴婢还跟着大公子时,大公子常带着奴婢在外面的别苑过夜,公子常招来宋子昂谈事,宋子昂是个色鬼,有时趁着大公子走开一会,他就对奴婢动手动脚,还威胁奴婢不准告状,说他是大公子跟前的红人,知道大公子的很多秘密,如果奴婢敢告状,他就让大公子把奴婢给卖了。”
公堂边听审的一个客商轻哼一声,“这谢卿书也真够风流,左手一个美娇妻,右手养着一个风流丫鬟,屁股后面还跟着一个情妹妹,外头还包养了一个红颜知已,真是享尽人间风流。”
“肃静!”高世忠瞥了那客商一眼,又问道:“那你如何知道谢卿书勾结奸商,用赝玉行骗?”
“奴婢投靠宋子昂后,宋子昂将奴婢安置在他的小别苑里,那几日,宋子昂都在奴婢那过夜,宋子昂事多,有时做不完,所以,常常把帐本带回家,奴婢侍候他时,无意中看到宋子昂在作假帐,他以为奴婢不识字,也没防着。其实奴婢以前跟公子时,公子教过奴婢认字。”珞明侧过脸,情绪不明地再看了谢卿书一眼,低声道:“奴婢看到,帐上是两种数字,一个是实际入帐,一个是报给谢家的公帐,报给谢家的公帐是实际的三百倍。”
谢卿书心潮怒火、忿恨交织窜涌,视线像灼烧的刃直直凝定在珞明脸上,“珞明,你为什么联同外面的人陷害我,我谢卿书自认待你不薄。”
珞明机械般地抬首,看着谢卿书,神情悲戚,“大公子,珞明没撒谎。”
“三百倍?”谢晋河纵然不信,但听到这数字时,脸成了酱青之色,“卿书,你当着你祖母的面,你说说,这丫鬟说的是不是事实。”
周玉苏瞬时跟打了鸡血似地抽身站起,大声道:“高大人,珞明这丫鬟说的确实是真话,远的不说,就单是这次女娲玉舞人,明明是我赝造的假货,没多少的本钱,谢卿书却跟谢府报了八百万两的公帐。这事,我以前还真不知,还是这期间易容成夏凌惜,从谢卿书的嘴里知道的。谢卿书和夏凌惜两人狼狈为奸,一起坚守自盗,比起梁婆换些野山参,他俩才是谢家真正的蛀虫。”
堂内外一片哗然,有人惊喊:“这真是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谢晋元马上回想起这一次女娲玉舞人,谢卿书确实是跟谢家也是报了八百万两的公帐。
一直静默不语的谢卿书终于嗤地一声冷笑,朝着高世忠一揖,“高大人,谢卿书有几个问题,可否当场质问?”谢卿书语声不急不徐,神情无半分的狼狈,反倒添了些自信,仿佛此时,不过是在商场中与人争纷相对。
高世忠道:“本朝刑律公正严明,允许嫌疑犯进行自辩,谢公子,请说。”
谢卿书缓缓站起身,走到珞明的跟前,对于扑鼻而来的腐臭之味,也仅仅轻蹙了一下眉锋,面上依旧笑如春风,指着珞明道:“诸位睁开眼睛看看,这婢子虽是个丫鬟,但自小在谢家长大,是谢卿书身边的一等侍婢,虽然谈不上养尊处优,但过的绝对是衣食无忧的日子,可现在,仅不到两个月,脸无二两肉,一头枯发,削瘦如柴,面色如重症病人,更甚,全身散着一股浓臭,卿书不知,她是受了什么样的虐待,方被逼着连旧主也出卖。”
话中之意,就是珞明有涉嫌被严刑逼供的可能。
一番话,合情合理,虽然堂内外的人对谢卿书早有恶感,但还是不得不佩服此人临危不乱。
谢卿书朗目如炬,缓缓从众人身过巡过,嘴角的那一挑弧度始终不落,在略一沉吟后,又道:“卿书第二个质疑的是,珞明就算发现帐薄有问题,她为何要举报?举报就是要过堂,她是个逃奴,最忌过堂,过堂的后果又是如何?她明知身犯杀的人罪名,好不容易逃脱,又如何敢站在公堂之上,指控旧主?难道,她嫌命长了?诸位以为,卿书问得如何?”
堂下不知谁回了一句,“谢公子说得好,依我西凌的刑律,犯了事的逃奴可任旧主杖杀。”
“多谢兄台仗义相言。”谢卿书风流翩翩的攥袖一揖,转身,便对高堂上的高世忠道:“其三,宋子昂做两本帐、三本帐、四本帐,是宋子昂的事,在座的诸位焉不能猜测,这是宋子昂吃里扒外,连同主子也卖了,为自已谋私利?何况,有两本帐,就有可能伪造第三本帐。今日既然公审,就要同时传唤宋子昂当堂对证,一个死契的逃奴,她的话能信?恐怕,依我朝刑律,她连状告旧主的资格也没有!”
谢卿书的话合情合理,堂内外纷纷表示赞同,一个逃奴是无权状告旧主。
一旁,坐在侧位的高景焕开口道:“谢公子,这些问题,本官可以给你答案。”
谢卿书冷笑,眸光诡谲阴沉,“那就多谢高大人赐教。”
高景焕,于谢家的人都不陌生,他掌管西凌府,在此之前,梁婆的案子就是在他手上展开调查。
后来,因为“夏凌惜”本人要求撤状,方把案情压下。
“先把证据抬上来。”高景焕言毕,十个衙狱抬上五个箱子于公堂之上,齐齐打开后,白花花的银子瞬时刺得堂外的听审百姓“哇”地一声嚷开。
对于堂内坐着旁听的富贾而言,这些银子并不在他们眼里,但对堂外的普通百姓,这里头就是一锭,也够他们半年的生计。
高景焕道:“几天前,本官接到一个案子,一个妇人来报案,自称是宋子昂的内人,说是府上纳了个不明身份的小妾,这小妾在府里行窃,被人赃并获,因为宋家没有这小妾的卖身契,所以,私处不得,因此才报了官。本官一查,这犯人却死不肯说出自已的身份,本官觉得奇怪,按说这宋子昂在西凌也是个有身份脸面的人,如何会纳一个没有身份户籍的女子。所以,以取证为由,前往宋家调查,结果查到了这五箱没有报税我银子和几本帐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