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凌澜手中微微一顿,半晌才道:“卫小姐受委屈了。不过慕容修比起慕容云,于卫小姐来说更合适。”
卫云兮一听,不由哈哈笑了起来,她笑得很突兀,在寂静的夜里听起来十分骇人。殷凌澜面色未动,静静看着她笑。
卫云兮笑完,仿佛脱了力,拢着狐裘缩在椅中,冷冷地说道:“可是慕容修恨卫家!”
殷凌澜漂亮的眉头一皱:“他恨卫家?”
卫云兮清冷一笑:“连我父亲都被他骗了,还以为他是真心求娶我的。”
她说着又饮下一杯酒。这时她才真正知道酒的好处,入口甜而绵长,五脏六腑仿佛被熨帖而过,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今夜的痛楚与羞辱仿佛已是隔世发生的事。酒意渐渐上头,她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身子觉得轻盈了许多。
她怔怔地笑:“都是骗人的,骗人的……”
是命运骗了她还是慕容修骗了她?总之,她知道一切都已滑向自己最不愿意走的一条路上。
她一杯接一杯地喝,声音渐低,身上的狐裘那么暖和,暖得不想还给他。她一边喝,一边笑,笑中带着泪。渐渐的她的声音消失。殷凌澜再看时,卫云兮已伏在案几上沉沉睡去,半湿的长发搭在莹白肩上,睡梦中她的眉尖微颦,万千愁绪都仿佛聚拢在其中。
他看了许久,伸出手似想要抚平她的眉头,可是那修长白皙的指上指套映着烛光,冷光掠过他的眼底。他的手停在半空中,终于慢慢收回。今天的喜酒吃得这么难受,实在是出乎他的意外。
“挽真。”殷凌澜淡淡唤着。他清冷的目光落在那一张含泪熟睡的倾世容颜,看了许久,这才说道:“送她回去吧。”
“是。”挽真不甘愿地应道,回头道:“华泉,你帮一把手。”隐在阴影处的抱剑少年上亭来,正要扶起卫云兮。
“等等。”殷凌澜忽地开口:“我来吧。”
“公子!”挽真吃惊地叫道。
殷凌澜却已俯身打横抱起沉睡的卫云兮:“带路吧。”
华泉一怔之后不再吭声,在前面飞快领路。
殷凌澜抱着她一路穿廊走户。她那么轻盈,身上的淡香飘来与记忆中的那一道重合,令他有那么一刹那恍惚。黑夜那么黑,令人看不清前路,而她就乖乖伏在他的怀中,一如记忆中的那一张小脸,仿佛下一刻就会仰起头,对他甜甜一笑:“哎呀,澜哥哥,我该走了!嬷嬷该找我了。”
记忆中的欢笑声随着岁月渐行渐远,心猛地痛了起来。
他抱着她的手不由缩紧,怀中的人儿仿佛感到了不适,呢喃:“不,慕容云,不是这样的……不是……”她的呢喃撞入他的耳中,像一记闪电划破他脑中重重迷障。
他顿住脚步,前面走的华泉察觉回头,疑惑地看着他:“公子,就在前面不远。”
殷凌澜把怀中的卫云兮交给他,淡淡道:“你带她回房。慕容修要是知道的话,就报上我的名字,就说卫小姐若是少了一根寒毛,龙影司不会放过他。”
淡然的话语带着从容的冷酷。
“是!”华泉面上一肃,低头应道,抱起卫云兮飞快离开。
殷凌澜看着他离去的方向,一股浊气忽的涌上,他不由捂住苍白的唇,弓着身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压抑凄凉。
“公子为什么要帮她?”挽真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殷凌澜刚要开口,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咳得脸色泛起两抹不正常的潮红。挽真面露不忍,恨恨跺了跺脚,急忙上前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掏出一颗药让他服了下去。
她眼中焦急:“药已经不多了。”
“不碍事。药吃完了再找他要。”殷凌澜淡淡地说。
挽真听了,声音带着哭腔:“可是公子,他不会提前给药的,到时候你毒发的时候……”她还没说完,殷凌澜就冷冷看着她。
挽真被他的目光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挽真错了。”
殷凌澜扶起她,淡淡道:“回去吧。”一抬头已是冷月无声东坠,该看的都看到了,今后该怎么做却又是多添了几分变数。她嫁了炙手可热的建王慕容修却并不快乐。何止不快乐,她那么难过。难道错了吗?他皱眉费力地想。是哪里出了错?
“吩咐龙影司的捕影去查,为什么慕容修会恨卫家。”他淡淡吩咐道。
挽真起身,抹了眼角的眼泪,看着幽暗廊下那一袭孑然瘦削的身影,终于忍不住又问道:“公子为什么一定要帮卫小姐。”
殷凌澜顿了顿,许久,他淡淡道:“她是很早以前的一位故人。”
他记得她,可是她却已经忘了他了。也不怪她。当年那些人在的又有几个?当年那一场变乱敢铭记于心的又有几个?只要她还活着那就是不幸中的万幸……
风吹过,吹散了身体好不容易聚起的温热,那么冷。殷凌澜最后回头看了一眼,终于慢慢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第3章 前尘往事(1)
第二天卫云兮在房中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身上还披着那一袭浓灰重裘。她转头,枕边慕容修已不在。是谁送她回房?难道是那个面容俊美阴柔的年轻男子吗?她心中开始惴惴不安。
“你醒了?”一道冰冷的声音在床头不远处响起。
卫云兮猛地转头,看到慕容修已穿戴一新站在房中冷冷看着她。那黑冷眸中有令她看不明白的神色,似鄙夷又似探究。她连忙起身,可是身上的痛楚令她不由轻嘶一声,抱紧了自己。
慕容修看着她苍白的面色,冷冷道:“今天要向皇上皇后请安。但是因是新婚第一日,所以不必早起。你收拾一下就随本王出府吧。”
他说完冷漠转身出了房门。卫云兮怔怔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半天才回神。他竟然不问昨夜自己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身上的狐裘傻子都能看出是男人的……太多的疑问挤入脑海中,却得不到一个答案。可是既然想不出来,那就不想了。
卫云兮吃力下了床,开始更衣梳洗。没有丫鬟,她好不容易整理妥当,走出房门已是日上三杆。
慕容修已在府门前等着她,见她来了冷冷地朝她伸出手,声音不带一点温度:“走吧。”
四周是沉默的侍女与侍从。他们垂首恭立不敢喘息一声。卫云兮看着慕容修面前伸出的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犹豫起来。面前的他一身皇子朝服,五官俊美犀利,剑眉入鬓,玉立修身,森冷的气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如一把上好锋利的宝剑,只杀气就令人窒息。这样的男人令她害怕,更何况昨夜他残忍的力道更是令她一想起来心肝都要打颤。
慕容修微微眯着眼看着面前褪去大红嫁衣的卫云兮,她的犹豫落在他的眼中,却不点破。
今日她穿一件淡紫色绣兰花宫装长裙,清新雅致。她比一般女子身材更加欣长,身姿蹁跹带着说不出的灵气,只盈盈一站便是万千风景。她头梳望月髻,头上玉钗朴素大方,眉间一点兰花钿更是衬出尖细绝美的脸庞楚楚动人。
这是一位可以令所有男人都生出呵护念头的美人。难怪昨夜会被龙影司的人护送回来,还带着那全南楚最权势男人的意思:动她一根毫毛,整个龙影司就要与建王府为敌!
他太小看她卫云兮,难道她与那龙影司有什么渊源不成?不然仅凭一面那全南楚最冷酷可怕的男人就真的怜惜了她吗?还是昨夜她出去就是去见了那个男人?
慕容修心底涌起更深的厌恶,猛地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时辰不早了,爱妃还在磨蹭什么?”
他的手带着行军打仗留下的粗茧,刺得卫云兮手心一片生疼,她想要挣扎,看了他冷然的侧脸却最终忍耐下来,随着他上了马车。车驾启程向皇宫而去。
建王携新婚侧妃前来拜见皇上皇后这是身为皇子的惯例。皇上日理万机,只赐下圣旨与赏赐,便草草了之。领了恩旨之后,慕容修带着卫云兮拜见当今皇后——周秀。
周皇后听说年轻是个名扬四方的大美人,据说她不但美而且聪慧机敏,掌管后宫十年井井有条,无人不服。连当今皇上决断一些朝堂之事都要询问她的意见。都说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周皇后左右南楚朝政已是所有南楚人心知肚明的事。
卫云兮跪在中宫殿中,接过女官手中的茶水,这才有机会一睹周皇后的真面目。
只听得座上一声娇媚的笑声传来,悦耳而不令人讨厌:“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这南楚第一美人长得是如何美?”
卫云兮抬头,只见众女官围绕簇拥下端坐着一位美貌的女人。她面上看起来大约三十多许,保养得宜,脸上看不出半分老气,头上凤簪步摇精美异常,一身明黄色凤服,衬得她端庄无比。她含笑看着卫云兮,一双凤目精光四射。
卫云兮对上周皇后的眼中,笑意不达眼底。她心中微微一突,心中暗自冷笑:终于见着了,周皇后周秀!
“喝了这一杯茶,就是一家人了。”周皇后笑意盈盈,对跪着的卫云兮说道。
“是。”卫云兮低声应了一声,捧了茶水小步上前,恭敬地献给了周皇后。一旁的女官见皇后喝了茶,递上朱漆红盘,上面盖着绸布,这是皇后给她的赏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