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香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周枕玉太有自知之明了,她绝不肯给人添麻烦,不肯给人造成半点困扰,之前崔氏不在,她跟着进京,一路上两人也没少说话,众人都觉得徐澈仿佛对周枕玉也有那么一点好感,都乐见其成,谁知道一转眼,周枕玉见徐澈迟迟没有明确表态,如今又封了爵,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再一次回到原点,即便徐澈有意,以他现在的新贵身份,娶一个毫无背景来历的商贾,怕也会为人耻笑,以周枕玉的性格,断不愿因此给徐澈带来麻烦,只会索性选择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想及此,她轻轻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却令徐澈微微一颤,如梦初醒。
“你说,她一个女子在外头,人生地不熟,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周姐姐为人精明能干,又有药铺掌柜下人跟着,要说危险肯定不至于。”顾香生实事求是道。
先时她出言撮合,是觉得两人之间有些情意,不无发展的可能,但现在不开口多说,同样是因为徐澈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想法,贸然把人找回来,只能让彼此尴尬,于事无补,还不如顺其自然,让徐澈慢慢去想明白。
徐澈没有言语,她也未再多说,只道夜深人静,让他早些安歇,便打算离开。
人刚要迈出房门,便听见徐澈忽然在后面问:“阿隐,你现在过得快活吗?”
顾香生想了想:“天子脚下,需要处处小心,要说像在邵州那样无拘无束是不可能的,但不管怎样,平安无事,没有性命之危,又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有你们在一起,大家不分开,自然不能说不快活,等丘书生来年进京赶考,碧霄一起过来,人就更齐了。”
“我,”徐澈开口说了一个字,声音有些苦涩,“我一直对过去的事情耿耿于怀,当年若非我犹豫不决,就不至于误了你,也不至于发生后来那些事情,后来朝廷赐婚,我又犹豫不决,没有坚持抗拒到底,结果与崔氏闹成那样,其实不唯独是她的责任,我也有些错处,说到底,还是四个字,误人误己。”
顾香生温声道:“春阳,你性子本来就如此,又何必苛责自己?人不可能完美无缺,也正是因为如此,在邵州主政的时候,你才能包容我们,甚至像我这样的女人,在你手底下做事,你的胸襟气度,世间少有人能及,包括周姐姐也是,换了别人,怎么可能还愿意让一个女性商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即便当初不得不与周姐姐合作,事后肯定也会一脚踹开她了,这些都是你的好处,也因为你,才让我们在邵州都有遮风避雨的地方,我们感激你都来不及,又怎么会觉得你误人误己呢?”
说到这里,她微微一顿:“至于你我之间的前事,只能说造化弄人。当初你不肯留在魏国,我也不肯随你去南平,事实证明我们的选择都是正确的,你看阿渝,后来两国打仗,他不也得偷偷回国么?你若留在魏国,现在的待遇未必会比他好到哪里去。世间许多事情,都要讲缘,缘聚缘散,非人力所能操控,只要随心而行,问心无愧,也就罢了。”
徐澈轻轻叹了口气:“我不如你。”
顾香生不再多说,她能感觉到徐澈此刻的心情很低落,可除了这些话,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更多的抚慰她给不起,也不能给,过去了便是过去了,再也不可能回头,正如魏临,正如徐澈,若是暧昧不清藕断丝连,只会伤人伤己。
“你早点歇息,我先出去了。”她道。
徐澈嗯了一声。
今日面圣,看着风平浪静,实际上其中暗藏刀锋,一不小心就会万劫不复,所以顾香生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样镇定,现在一放松下来,立时觉得身心俱疲。
诗情即将嫁为人妇,碧霄也留在邵州没有跟过来,她身边换了两个新的婢女,一个苏木一个朱砂,手脚还算勤快,人也伶俐,但肯定不如诗情碧霄多年跟随来得有默契。
等朱砂端着热水进来时,却发现顾香生甚至没来得及洗漱,就已经上床歇息了。
她只好将水放下,熄了烛火,又悄悄退了出去。
……
封爵的事情日复一日,果然传得沸沸扬扬,此前不少人见皇帝冷落徐澈他们,便都视而不见,如今旨意一下来,驿馆立马门庭若市,络绎不绝,多的是上门拜访套交情拉关系的,也有不少公卿世族觉得徐澈等人前途光明,可以结交,送了帖子过来邀请他们赴宴的,一时间车水马龙堪比上元市集,不知道的还当着里头进驻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
尤其顾香生,更有许多人想过来亲眼目睹被皇帝赐爵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简直如同围观稀有动物,令人哭笑不得之余,也烦不胜烦。
不得已,徐澈他们只能将隆庆长公主祭出来当挡箭牌,说已经接下长公主的邀约,不日便要赴宴,所以要好好准备,在此之前就不再接下别的宴会邀请了。
二月底的时候,徐澈于蒙的府邸各自赐了下来,顾香生却上疏自请住到郊外道观去,皇帝允其所请,将城外的长春观赐下,充作顾香生的居处,那地方本来人就不多,常年失修,几近荒废,只有几个道人勉力维持,如今朝廷拨款修缮,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巴不得将顾香生供奉起来。
顾香生一个人住不了那么大的地方,那些道人依旧留下来打理道观,她则在观后觅了一处两层楼高的院子,旁边正好还有另一处空地,从前有老道人在那儿种些瓜果,近些年却闲置下来,正合了顾香生的意——既能在道观范围,又不至于打扰道人的正常清修,大家两不妨碍。
她带着苏木朱砂,以及另外几个仆妇在那里落脚,房屋已经全部经过重修的,焕然一新,随便收拾一下就可以住人,后院还能安置明月,就是上回夏侯渝送来的那匹马,它的品种是明月当空,顾香生选了前两个字给它作名字,初来新地方,明月一点也没有不安的情绪,相反对周遭环境十分好奇,不时踢踢腿,甩甩尾巴,眼睛好奇打量,又将脑袋挨着顾香生蹭了蹭,十足活泼又爱撒娇。
苏木和朱砂对这匹通身雪白漂亮的马也喜欢得很,每日不假人手亲自给它喂食,明月对美人儿总是有几分宽容的,几回下来,也允许她们偶尔上手摸一摸自己。
这种挑剔又爱娇的性子总让顾香生想起夏侯渝,偏偏这一人一马见了总要互相争风吃醋,不得安宁。
“院子空落落的,可惜在邵州那些花木没法带过来,不然现在正好填满了。”顾香生有些惋惜,她每到一处总要栽花,可每次离开,那些花也不可能跟着搬走,只能忍痛舍弃,即便是草木,相处久了也有感情,她至今甚至还能回忆起自己在顾家都养了哪些花。
“往后咱们住在这里,现在开始种,快的话过两个月就可以开花了!”苏木欢快道,她的性子有点像碧霄,这也是当初顾香生将她要过来的原因。
现在是二月,可以种茶花,再移些桃树过来,想想这里姹紫嫣红的模样,连顾香生也禁不住翘起嘴角。
白马挨过来蹭她,顾香生摸摸它颈上的鬃毛,忽然听见苏木哎呀一声:“娘子,过两日便是长公主的赛宠宴了,咱们可还没宠物呢,拿什么去参加?”
顾香生他们这段时间忙着搬家安顿,竟也没有去细想这件事。
赛宠宴在魏国也经常举行,便是达官贵人带着自家爱宠,譬如猫狗过去过去进行品评,据说长公主养的是狗,赴宴宾客会带的,自然也多为狗了。
朱砂笑道:“所谓赛宠,其实只是找个由头罢了,没有宠物的自然也可以赴宴,也不见得家家户户都养狗。”
她们俩俱是夏侯渝送过来的,之前朱砂在王府里服侍了几年,苏木却是刚从乡下庄子过来不久,自然没有朱砂懂的多。
不过以夏侯渝的为人,会如此安排,自然是因为苏木的品行可靠的缘故,不懂可以学,但品行却无可弥补。
这种宴会顾香生以往已经参加过许多回了,并不以为意:“到时候从陛下赐下来的东西里挑一件贵重的带过去当礼物罢。”
没两天,长公主的宴会如期而至。
像这种提前不少天发帖子邀请的,一般都是精心准备的宴会,到场的人会有许多,官员家眷,公卿贵族,同时也是交际的好时候,家里出点什么丑事的,这种时候也肯定要设法推脱不来,以免成为众所瞩目的焦点。
顾香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丑事,但她一下马车,名帖一递,依旧有不少眼光立时集中在她身上。
自打封爵之后,她就没在京城社交圈子上露过面,今日还是倚仗长公主的面子,外面关于她的逸闻早已满天飞,有说她生得太丑,所以才被魏帝休弃,不得不出走的,这回也不好意思出现在人前的,有说她身为女子却太要强,最终落得孤家寡人的,自然也有好奇她如何从一个弃妇单枪匹马闯出一条生路,还得到皇帝陛下赏识的,即便齐国的达官贵人,也未必人人都能看得那样透彻甚远,看出皇帝赐爵的用意,大多数人还是抱着一种猎奇或看笑话的心理来看待顾香生的。
主人行宴,前来赴宴,自然不能穿得素淡,顾香生选了一身嫩绿色的襦裙,既显得活泼,又不至于抢主人家的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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