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邹文桥,还有别人吗?
皇帝迫切想要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不相信自己当了二十年皇帝,身边竟连一个忠诚可靠的人都没有!
魏临摇摇头:“陛下,您老了,长江后浪推前浪,天下本来就该让有为之辈来担当,可您还死死抓着手头的权柄不放。这也就罢了,偏还屡屡朝令夕改,对身边的人充满疑心。你兴许还记得那次坠马案罢,那本来就是刘氏为了陷害我的苦肉计,我为了自保,不得不祸水东引,您却真的就将魏节给贬到黄州去了,你让李德妃如何不恨你?我知道您后悔了,不想让我当太子,所以我抢先一步,在万寿宴上自己换了字画,为的就是自请废黜,免得落到跟魏节一样的下场。”
皇帝也想起来了:“这么说,当时的巫蛊案,主谋不是刘氏和魏临,而是你一手弄出来的了?”
魏临摇摇头:“不是我,但我猜,应该是那会已经被您禁锢在增成殿的李德妃做的。”
一群人在见不得光的地方斗智斗勇玩心眼,站在明面上的九五至尊反而成了那颗被摆布的棋子。
皇帝脸色涨得通红。
这些人,曾经被他赋予了信任,他们却毫不犹豫背叛了自己。
直到此刻,皇帝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错的都是别人,是他们辜负了他的信任。
陆青有些着急,外面的打斗越来越近,从魏临的神色看来,他带来的人应该已经逐渐占了上风,再这样下去,皇帝可就危险了。
“陛下,奴婢服侍您先去避一避罢,免得被冲撞了!”他急急道。
皇帝恍惚出神,听而未闻,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了。
陆青急得要命,忍不住伸手去扯皇帝,心想先把人带出去再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他刚刚扶起皇帝的时候,大门突然被用力踹开,数人从外头闯了进来,为首的便是方才被提及的骁骑将军邹文桥。
他的眼睛从坐着的皇帝身上扫过,最终却是向站着的魏临行礼:“殿下,外面大抵已经收拾干净,曹宏彬伏诛,其余人等也都各自投降了。”
伴随着邹文桥的话,他身后的士兵冲上来将魏临身后那两名侍卫踹倒制服,又将魏临团团围起来加以保护。
形势瞬间逆转。
皇帝身躯一震,目眦欲裂:“你们竟然杀了曹宏彬!”
魏临道:“他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背叛的可能,否则若有可能,我也是不愿意杀他的,这等人才却死在这里,委实可惜了。”
言语之间,似乎还有无限遗憾。
大势已去。
陆青意识到这个事实。
他很快想到还在别殿的王郢等人,但随即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
别说王郢等人是文臣,根本无力和叛军对抗,就算抛开这一层,他们只怕也更乐意看见乐意亲近文臣的淮南王登基吧?
更何况王郢之子娶了淮南王妃的姐姐,就冲着这层姻亲关系,估计他也不会跟自己过不去的。
陛下为帝二十年,竟然落到这等田地。
陆青心下凄凉,扑通跪了下来,哀哀喊了一声“陛下”,便举袖拭泪,再无言语。
皇帝的面容在一夜之间变得沧桑,鬓边的白发仿佛昭示着属于他的时代已经过去。
“是严家?”他看着魏临,“你与他们合作?”
魏临没说话。
皇帝大笑:“好!好!先帝没说错,严家和程家就是两匹豺狼,忘恩负义的豺狼!当年朕没有削掉他们手中的兵权,今日他们就与朕的儿子联合起来对付朕,好,真是太好了!你莫得意得太早,既然是豺狼,就不会对你忠心耿耿,你与他们合作必然也要付出他们满意的报酬,别以为有了他们,你就能坐稳皇位了,齐人和你弟弟可还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话说到后来,他已经控制不住咬牙切齿,可见皇帝心里根本就没有他所表现出来的那样洒脱淡定。
“说到程家,”魏临淡淡道,“您之前还做错了一件事。在程载出京之后,你就该派人盯着他家,可您等到他跟魏善起事之后才去他家,那时候已经晚了。”
这件事,就算魏临不提,皇帝自己也后悔得要命。
当时他听到程载带着人去江州找魏善的消息之后,立马就派人去抄程家,想抓程家人来威胁程载,结果去了之后才发现,程家女眷倒是还在,一个都没跑,她们人数众多,想跑也跑不掉,官兵内外搜查,唯独发现少了个人,那便是程载的长子程堂。
想必早在程载离京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做好了舍弃妻女的心理准备,长子已经跑掉,这些女眷想用来威胁程载,当然也收效甚微,所以皇帝一气之下便将程家上下清洗了个遍,所有女眷统统斩杀,一个不留。
饶是这样,依旧无法消除他的心头之恨。
魏临道:“其实程堂连夜逃走的那个晚上,被我派人在城外截了下来,如今他正在我手里,也还活得好好的。”
皇帝冷笑一声:“你想说你比朕英明么?”
魏临摇摇头:“陛下不是说我没有克制魏善的办法么,我手里拿捏着程载唯一的儿子,他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他而死,就算程载不会为了儿子投诚,他也必然会动摇,从而与魏善发生矛盾分歧,您觉得这个法子如何?”
皇帝不说话了。
魏临说这么多话,并不全是在拖延时间,他只是在等自己的人完全控制外面的局势。
等严希青也从外头走进来时,他就知道自己今日已经胜券在握了。
严希青道:“时辰不等人,还请殿下早作准备。”
魏临点点头:“陛下考虑得如何,若您不肯逊位,臣只好违背本心,做些不得已的事情了。”
皇帝冷笑:“你想做什么不得已的事情,把朕弄死么?弄死了朕,你上哪找人写遗诏欺骗那帮大臣?就算王郢等人肯为你张罗隐瞒,你还能瞒得过天下人?像你这等爱惜名声之人,愿意背负一个弑父的名声登上皇位么?”
魏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是问严希青:“人呢?”
严希青似乎知道他在问谁:“就在外头,已经写好了。”
魏临:“让她进来。”
严希青出去叫人,过了一会儿,他再进来的时候,身后便多了一个人。
皇帝慢慢睁大了眼睛。
“是你?!”
胡维容看也没看他一眼,跟先前的邹文桥一样,向魏临行了一礼:“殿下,诏书已经拟好了,您请过目。”
她将诏书双手奉上,魏临打开慢慢看了起来。
皇帝知道胡维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她人极聪明,字也写得好,尤其擅长临摹,有一段时间甚至经常临摹皇帝的笔迹,当时皇帝也不以为意,还手把手教过她,以此为闺房之乐。
胡维容在后宫的位分不高,至今也只是美人而已,皇帝曾几次想过提升她的位分,她反而言辞恳切地推辞,几番下来,皇帝觉得她安分守己,伶俐可爱,难得的是不恃宠而骄,对她又更喜爱了几分,含冰殿的好东西从来就没少过。
可谁会想到,谁能想到?
皇帝忽然剧烈咳嗽起来,陆青急忙起身为他顺背:“陛下,陛下!”
胡维容自始至终都没有向皇帝的方向望去,也不知是心虚还是厌恶。
反是严希青开口笑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陛下垂垂暮年,生性多疑,对后宫女人又如此苛刻,谁能保证胡美人不是下一个刘宝林?她既然没有子嗣,肯定是要为自己将来打算一二的。”
皇帝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魏临看完胡维容亲写的手书,点点头:“这样可以,无甚问题,等陛下盖印之后,便可交由中书舍人李忱去办。”
说罢,他又朝皇帝行了一礼:“陛下还请安歇,臣先告退了。”
“等等!等等!”见他要走,皇帝终于急了起来。
他紧紧盯着魏临的背影,喘气道:“朕可以逊位,朕这就亲手写诏书,你别走!”
魏临的脚步仅仅停顿了一下:“那就请陛下写好了交给胡氏拿过来罢。”
他出了大政殿,身后严希青追上来:“殿下准备如何处置陛下?”
魏临沉默片刻:“他既然愿意逊位,我也不愿赶尽杀绝,背上弑父的骂名。”
“陛下非死不可!”严希青想也不想,斩钉截铁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陛下不死,终有遗憾,殿下师出无名不说,也不能将罪名都推到魏善程载他们头上了!”
魏临叹道:“他毕竟是我的父亲!”
严希青拱手,正色道:“当日他动辄将殿下废黜,若非殿下步步小心,如今早也性命难保了,谈何其它?最重要的是,陛下一日建在,一日便会有人贼心不死想要复辟,陛下自己定然也不会甘心失败,它日若有不轨之人想挟天子以令诸侯,拿陛下作筏子,将后患无穷!”
他的话恰恰说到了点子上,魏临没再作声,过了片刻方道:“那就由你处理罢。”
这就是默许了严希青的做法,但时下做什么事都讲究个仁义名分,魏临自然不能大喇喇地说“那你就去杀了我爹”,是以才这般委婉暗示,严希青自然也闻弦音而知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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