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程钰看见她哭了。
他心头烦躁。
同样一张脸,表妹生气时柳眉倒竖,眼神跟要生吞活剥了恶人似的,她倒好,有人要抢她妹妹,她想的不是生气,或许也生气了,但更多的是恐惧害怕,一害怕,就哭。
不怒自威是行不通了。
程钰喝了口凉茶,见她始终背对自己,想到什么,他起身去拨弄紫铜炭炉。
含珠趁机抹掉了眼泪。
程钰将两把椅子搬到炭炉前,叫她过来,“来这边吧,暖和些。”
“不是说站着更有气势吗?”含珠纳闷地问。
程钰扯了扯嘴角,就她那样,往她手里塞把剑也增加不了什么气势。
“不怒自威你做得差不多了,咱们继续练旁的。”
含珠松了口气,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铜炉里银霜炭不知何时烧起来的,热意圈圈散出来,让人心里都舒服了很多。
程钰正对她坐,“你先皱眉,再冷眼看我。”
含珠刚得了鼓励,这会儿有底气了,酝酿了会儿,如他所说。
姑娘家眼圈泛红,水润润的眼睛委屈哒哒的,程钰就当没看见,只盯着她眼眉,“再深些。”
含珠刚要更深的皱眉,后知后觉发现两人挨得过于近了,他长眉挺拔,眸如点漆,里面是她蹙眉的样子,因为太小,她看不清楚,她也不敢看,目光下移,落在了他唇上。
他的嘴唇不薄不厚,大概是之前喝了茶水,看起来很是湿润……
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江边醒来,瓢泼大雨里,他近在眼前的俊脸,他紧紧贴着她的唇。
炭火热,她脸也倏地热了,如染了桃花粉,似飞来晚霞云。
像是含苞的牡丹突然开了,娇妍妩媚,更有袅袅香气扑鼻。
他看入了神,目光里是他不自觉的痴迷,分不清痴迷是因她人起,还是那缕幽香。
她也惊艳于他眼里罕见的柔意,忘了回避,傻傻地露出自己最诱.惑人的样子。
直到紫铜炭炉里“啪”的响了一声。
她迅速惊醒,低下头,香腮更红,长袖里手指紧张地曲起。
他口干舌燥,又恼她不专心练习,胡思乱想不知为何脸红,害他分了神。
半晌沉默,程钰倏地站了起来,“该教的都教了,记住以后与人说话时少抿唇,瞪人时眉头深些,下巴抬高点,剩下的你自己对着镜子练。”
言罢大步出了屋。
含珠不知道他去了哪儿,在庄子上歇下,还是回京城了?
呆呆地坐在铜炉前,回想方才的情景,越想越羞,越想越愧。
他走得匆忙,是不是因为察觉她分神了?
他那么认真地教她,她却胡思乱想,他生气了吧?
含珠情不自禁地咬唇,刚抿嘴,想到他的叮嘱,连忙松开,拍拍脸,自己练了会儿不怒自威瞪眼睛,到底怕冷,很快就回东屋去了。才钻进被窝,阿洵就贴了过来,像个肉乎乎的暖炉,也不嫌她冷,依赖地抱着她。
庄子外面,程钰已经上了马,却迟迟没有离开。
他望着刚刚离开的房间,看着那灯光从西屋挪到东屋,很快又黑了,知道她已睡下,他才夹了夹马腹,缓缓离去,离庄子远了,再在冬夜寒风里纵马狂奔,任由冷风吹走心头那莫名的眷恋。?
☆、第23章
? 冬天日头升高了,出门就不觉得冷了,百姓们或是趁天晴洗衣晒被,或是去左邻右舍串门。
京城南城门,四辆气派的马车稳稳当当驶了出来,直奔郊外而去。
前头的马车里,楚蔷挑开窗帘,见土路两旁杨树早被寒风吹光了叶子,下面枝干笔挺,布满了眼状的斑纹,上面细枝密密麻麻,偶尔会冒出深色的大.鸟窝,再往上就是湛蓝的辽阔天空,不禁神清气爽。
“外面风大,仔细吹皱了脸。”大夫人柔声提醒道。
楚蔷娴静守礼,好奇过了,听母亲劝说,顺势就放下了窗帘,抱着红铜小手炉道:“娘以前听说过姐姐这种病吗?我翻了翻爹爹房里的医书,见过几例这种病症,有的休息一阵子就记起来了,有的需要几年十几年,有的,一辈子也没能恢复。”
她与楚菡楚泓都是一年里生的,楚菡五月里生辰,楚泓八月,她是十月,是以得喊楚菡姐姐,只是楚菡性格孤僻,看谁都像要害她一样,楚蔷平时跟她走动不多,也就逢年过节一大家子吃团圆饭时见见面说说话,或是去花园里玩时遇上,因为性格不投,关系还不如其他外姓姐妹。但到底是血亲,听说楚菡得了怪病,楚蔷就去翻了翻医书。
“我也只在杂记里见过。”大夫人看了一眼女儿耳朵上的红玛瑙坠子,笑着问:“怎么没戴你祖母新给的那对镶红宝石的?”
楚蔷无奈道:“娘你明知故问。”
大夫人无比自豪:“还是我女儿好,知道让着姐姐。”
楚菡那丫头,可怜又可恨,她父亲对不起她,就好像全天下的人都对不起她一样,还容不得旁人穿戴比她好。三房的楚蓉不管她,自己喜欢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她的女儿就大度多了,不跟堂姐妹计较。
说话间,外面跟车的婆子道:“夫人,前面就到了。”
又走了一盏茶的功夫,马车停了下来。
大夫人先下车,楚蔷由丫鬟扶着下车时,后面三夫人走了过来,熟稔地埋怨出门相迎的方氏:“都怪你,非要带菡菡来庄子上养病,大冬天的害我跑这么远。”
她嫁到楚家前与方氏是手帕之交,又是俏皮爱闹的性子,因此说话很不客气。
方氏瞪她,“我又没叫你来。”
言罢越过她去同大夫人说话,“这么冷的天,难为夫人还亲自跑一趟。”
大夫人叹道:“菡菡遭了这么大的罪,我与老太太都心疼她,怎么样,菡菡记起来了吗?”
方氏神色一黯,摇了摇头,察觉气氛变了,马上又将楚蔷唤到身边,亲昵地握住她手,“蔷蔷冷了吧,走,快随舅母去屋里。”
“谢舅母。”楚蔷乖巧道谢。
三夫人走在方氏另一旁,轻声替自家女儿解释道:“蓉蓉昨天还跟我说要一起来的,不巧夜里来了月事,你知道她身子一向不大好,我就没让她来,改天再来探望她姐姐吧。”
方氏笑着示意无碍,其实心里清楚,楚蓉是不喜欢外甥女。但那也不怪楚蓉,一个巴掌拍不响,外甥女脾气不好,她是舅母有时候都头疼,楚蓉比外甥女小一岁,自小娇生惯养,怎会甘心忍受外甥女的气?
女儿家各有各的脾气,闹起别扭来不听劝,长辈们也没办法。
厢房里头,阿洵趴在琉璃窗往外望,忽的跑到姐姐身边,小声道:“来人了!”
很是紧张的样子。
含珠已经听方氏说过了,阿洵除了姐姐,跟侯府里的任何人都不亲,除了认生,还害怕,应该是耳濡目染的缘故。楚菡自己对旁人有敌意,平时会在弟弟面前说什么话,可想而知。
她心疼地摸摸小家伙脑袋:“不怕,姐姐在呢,舅母也在。”
阿洵点点头,只是身子靠姐姐靠得更紧了。
方氏率先走了进来,大夫人三夫人随后,楚蔷跟在母亲后面,进了屋,几人一起看向炕上。
来了客人,含珠掀开被子就要起来。
除了方氏,女眷都诧异于她竟然如此知礼,三夫人最先回神,眼疾手快按住被子,笑着道:“都是一家人,菡菡客气什么,你现在养病要紧,别管那些虚礼了。”说话时好奇地打量头缠白纱的小姑娘,因为姑娘都喜欢熏香,倒没有在意那淡淡的香气。
含珠局促地看向方氏。
方氏就近替她介绍道:“这是你三婶,你在花园里摔了,就是你三婶送信给我的。”
“三婶。”含珠不太习惯地唤道,飞快看了三夫人一眼。
三夫人与方氏差不多的年纪,容貌却美得惊人,前来探病,她身上衣服穿得素淡,脸上也只施了淡妆,偏偏这样更加凸显了她的美貌,所谓浓妆淡抹总相宜,说的就是她这种美人。
含珠惊艳于三夫人的美,三夫人也吃了一惊,难以置信地问方氏:“菡菡,声音好像变了?”
方氏暗暗庆幸含珠身上盖着被子,遮掩了身段,脸上则露出同样困惑的神情,“是啊,醒来就变了,我以为她昏迷时没有好好吃饭声音弄哑了,养一阵就好,请郎中看过,却说除了记忆其他地方都没事……”
“其实我听着更好听了,就这样也不错。”大夫人牵着女儿上前,慈爱地看着含珠,“我是你大伯母,这是你蔷蔷妹妹,有印象吗?”
含珠摇摇头,目光落在了楚蔷脸上。
楚蔷也好奇地看她。
一个人是什么性子,有时候看眼睛真的能看出来,凭这短暂的相处,楚蔷就足以确定,二叔家的这位姐姐是真的记不得以前的事了,非但记不得,她整个人好像也换了一个,脸还是那张脸,但只要熟悉楚菡原来脾气的,再次见到她,都会生出判若两人之感。
什么都忘了,也挺可怜的吧?
楚蔷就朝含珠笑了下,关心道:“姐姐额头还疼吗?”
她声音轻柔,含珠本能地回以一笑:“不疼了,劳妹妹惦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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