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叔收好银票走了。
张福在前院等着呢,见父亲出来,他有些没底气地靠了过去,将憋了一日的话问了出来,“爹,含珠她,没有不高兴吧?”
张叔知道儿子在胡想什么,瞪他一眼道:“你把大姑娘想成什么人了?天底下就没有比大姑娘更守礼的人,大姑娘对那位公子只有感激,根本没有旁的心思,你少瞎猜,老老实实在家看着。”
挨了骂,张福却满足地笑了,那人那样好含珠都没动心,他还有什么好怕的?
下午张叔回来,看中一处两进的宅子,街坊里读书人家多,清净整齐,就是有点贵。含珠不缺这点钱,当即就把买宅子用的银子都给了张叔,嘱咐他明日就去衙门办地契交接。
张叔痛快应下。
夜幕降临,姐妹俩一起洗了脚,钻到被窝里睡觉,壮壮更喜欢凝珠,窝在凝珠枕头旁。
夜深了,外头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响。
壮壮支起耳朵,盯着窗外看了会儿,忽的汪汪叫了起来。它还小,叫得不响,前院的人听不见,但含珠姐妹俩马上醒了。
凝珠揉着眼睛问姐姐,“怎么了?”
说话时壮壮已经跑到了窗前,虽然不叫了,圆圆的小脑袋还高高扬着,警惕地望着外面。
含珠经历过被人夜闯闺房的事,心有余悸,紧张地喊春柳点灯。
不一会儿张叔等人就过来了,隔着窗子听含珠说可能有贼,几人提着灯笼将前后院仔仔细细检查了遍,连屋顶上都照着看了,确定无人才重新聚了过来。
含珠已穿戴好,站在屋门口询问情况。
“没人啊,”替程钰看宅子的妇人好奇道:“姑娘听到有人撬门了?”
没找到人,含珠有些尴尬,细声解释道:“没,壮壮半夜突然叫起来,我以为来了贼……”
妇人善意地笑了,“我们两口子在这里住了二十多年,整条街都没闹过贼,姑娘别把狗叫当真,这么大的狗事多,没人也会叫两声,姑娘没来的时候,隔壁家的小狗崽天天叫,要不他们咋舍得都送出去呢。”
她这样说,含珠越发脸热,自责道:“是我大惊小怪了,你们快回去睡吧。”
那对夫妻先走了。
张叔张婶紧随其后,张福偷偷看含珠一眼才恋恋不舍地转身。
含珠羞愧地回了内室,进去后敲了敲被妹妹抱在怀里的壮壮,“都怪你乱叫。”
“是姐姐胆小,哪里有贼啊。”凝珠打着哈欠替爱狗说话。
含珠摇摇头,重新歇下。
屋顶上,程钰一身黑衣趴在那儿,暗暗庆幸刚刚是自己人照得房顶,否则他还真要因为一条意料之外的狗崽坏事。
透过方才趁乱掀开的瓦片,见里面灯黑了,程钰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迷.香,缓缓吹了进去。
吹完盖上瓦片,等了一刻钟,程钰再次跃下屋顶,站了会儿没听到狗吠,确定那条狗也昏了,程钰又对着丫鬟睡得外间吹香,这才撬开门闪了进去。
他记得屋里的摆设,利落点了一盏灯,灯光昏暗,柔和不起眼。
程钰慢慢走到炕前。
她把炕头留给妹妹,自己睡在外面,粉色的被子,衬得她小脸微红,不同于一路上的苍白。
看着她舒展的黛眉,程钰出了神。
她把他当恩人看的吧?一会儿听完他的话,估计又要恨他了。
可他不在乎,阿洵才两岁,必须有人照顾,还得是主子,能在身份上压住姨娘庶子庶女。
他只能选她。
目光恢复清冷,程钰先捂住她口,再拔.出小瓷瓶塞子凑到她鼻端。
怕她醒来惊叫,他捂得很紧,掌心下的唇温温软软,他不知为何想到了那天在江边。
四唇相贴。
这是他碰过的第一个女人。
可惜她再美,再诱人,都与他无关。
心头最后一点不忍都没了,程钰捂紧她口,等她醒来。
含珠闻到了一种极其难闻的味道,她蹙眉,睁开眼睛,意外对上一张熟悉的冷漠脸庞,那么冷的脸,那么冷的眼,冷得让人忽视了他的俊朗,不敢多看。
含珠茫然地望着他,分辨不清这是不是梦。
他不是走了吗,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吗,怎么……
“醒了?”程钰眼里没有任何波澜,低低地问。
含珠情不自禁地点点头。
她出奇的平静,程钰皱眉,“你不怕我?不好奇我为何半夜过来?”
他声音低沉,贴着她的手传来冬夜的寒意,含珠彻底清醒,无法开口,一双杏眼却瞪大了。
“别喊,我先出去,你悄悄穿好衣服,穿好了再去堂屋找我。”程钰快速解释道,“你妹妹跟那两个丫鬟吸了迷.香,明早才能醒,你不用担心被人知道。听懂了吗?”
含珠再次点头。
程钰慢慢收回手,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看着门帘落下,含珠心跳陡然快了起来。
本以为这辈子再也不会见的人,又见面了,他到底为何而来?
一边猜测一边穿衣服,因为相信他的为人,倒也没有担心他居心叵测。
下了地,含珠摸摸头发,散着不合适,精心打扮更不妥,就简单地挽了起来,穿戴整齐了,对着门帘犹豫片刻,这才提着灯出去找他。
“坐吧。”程钰指着对面的椅子道。
含珠低下头,将灯放在两人中间的桌子上,眼睛看着地面,轻声问他:“公子有事?”
她看地面,程钰看桌上的烛火,“我有一个表妹,她小你一岁,下面有个两岁的弟弟。去年他们姐弟丧了母,父亲宠爱小妾,对他们置之不理。我表妹跟你一样,把弟弟看得比自己还重要。”
含珠错愕地抬头,不太懂他的意思。
程钰目光移向她,盯着她道:“昨日我表妹死了,摔了一跤死了,她身边的丫鬟说她是自己摔的,我们不在场,不知道真相。”
他平平静静,仿佛说着无关人的事,含珠听了却不禁难过,“那,她父亲没有过问?”
“他在辽东,年底才回来。”说完大概,程钰道出了此行目的,“你与我表妹生的一模一样,我想请你假扮我表妹去照顾她弟弟,照顾他到八岁。六年后你十九,名义上只有十八,出嫁也不算太晚。你不用担心嫁不到好人家,我姨父是侯爷,是皇上身边的宠臣,你的夫君,注定会是京城名门才俊。”
他七岁丧母,次年父王续娶,那时他已经懂得提防继母了,相信表弟长到八岁也会明白事理,届时他再找机会安排武功高超的随从给表弟,自保应该没问题。
含珠僵在当场,不敢相信他居然会提出如此荒谬的主意!
他太冷,含珠不敢直接拒绝,试着与他讲道理,“世上怎么可能有一模一样的人?我被你姨父发现了怎么办?你表妹的家人,我全都不了解,而且我还大她一岁……”
程钰盯着她,声音冰冷,“容貌你不用担心,你们确实一模一样,身高差别也不大,十二三岁本就是长个子的时候,很好含糊过去。其他的,到了京城,我与舅母会提醒你该记住的东西,只要你记牢了,就不会出错,你若记不牢,想想你妹妹,为了她,我相信你能办好这件事。”
“你要对凝珠做什么?”含珠白着脸站了起来,浑身发抖,看他的眼神如看恶煞。
程钰迎着她的目光道:“我会将她安排在京郊的庄子上,穿戴饭菜如同名门闺秀,也会请女先生教她读书礼仪,你能给她的,我都会给,绝不会亏待她。等你在侯府安稳下来,有机会我再安排你与妹妹见面。”
有机会见面?一个月见一次,还是一年见一次?
那是她从小护在身边的妹妹啊!
含珠泪如雨下,“你都想好了是不是?我不答应你又怎么办?杀了我们姐妹?”
她哭着问他,只要他承认,她现在就带着妹妹死!
京城权贵人家,宅门里的勾心斗角含珠没经历过,没有体会过其中的可怕,但真正的表姑娘都死得不明不白,她一个冒名顶替的,如何能保证一定会顺顺利利?若终究逃不过一个死,那还不如现在就去地下陪爹娘,免得活着被人胁迫不得自由,免得姐妹分离,一个在侯门大院战战兢兢,一个在陌生的庄子孤苦无依……
她捂着嘴,但还是有压抑不住的哭声传了出来,无助又绝望。
程钰垂眸默听,等她没有那么激动了,他抬眼看她,“我救过你两次,从知县手里救下你那次算是补偿,后来在江边救你上岸,你的管家替你跟我道谢,说如果我有吩咐,你们都会照做,那是你随便说说的,当不得真,还是他擅自替你做主?”
含珠跌坐在椅子上。
张叔没有自作主张,当时她心里也是这样想的,他救了她的命,她欠他的恩情,无以为报。所以他不杀她,只用救命之恩讨债。她呢,因为欠他,他来讨债,她没有资格拒绝,拒绝了,就是她忘恩负义。
可她还是不愿,她宁可偿命给他,也不想去顶替别人。
她努力搜寻拒绝的理由,“张叔他们怎么办?你知道,我父亲临终前替我安排好了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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