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认为是冷氏送的,所以没有仔细追究,把包袱里的衣服收起,肉酱肉干都交给厨房,当天晚上便跟几个手下坐在一起加菜。
从此以后,每隔一个月便有东西寄过来。
要么是亲手晒的肉干,要么是腌的鱼干,还有果脯腌萝卜等物。看得出来手法很不熟练,有时味道尚可,有时味道奇怪,但是却做得很用心,半年以后,味道已经十分不错了。
莫非是阿娘亲手做的不成?
他本欲写信问一问,奈何最近太忙,每次写完家书都忘了这回事。有一次他提起酱肉干味道很好,问冷氏是怎么做的,冷氏却没有回答,仿佛根本不知道这回事一般。他隐隐觉得有些奇怪,正欲写信再问,城外倭寇便闯进城里来,伤了几名百姓,他忙起身出去处理,这事也就搁下了。
再次回到京城时,已是来年秋天。
路上走走停停一个月,一路风尘仆仆赶回京城,圣上亲自在宫中接见,询问他几个问题,便把他放回家中了。
冷氏和谢立青忙把他迎回府,嘘寒问暖,关切备至。
谢荣在家休息两天,忽然想起在边境每月都会寄来的包袱,问冷氏:“我不记得家中厨子会腌肉酱,阿娘换了厨子么?”
冷氏似乎比他还诧异,“什么腌肉酱?”
他一愣,便把这一年的经历都说了一遍,“您没有给我寄过衣服肉干么?”
冷氏摇头,不像隐瞒,“你从没跟我说过在那边生活如何,我即便想给你寄,也无从寄起……”
不是母亲,那又是谁?
他蹙起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这件事要查起来并不难,每一样送到军中的物资都有迹可循。他让人从去年冬天开始查起,京城有谁往边境送过东西,又送了什么,不出三天,便有一张详细的名单送到他面前。
他一一核对,目光停在一个名字上。
那是顾家的一个丫鬟。
*
谢荣从边境回来,得闲之后,亲自去了顾府一趟。名义上是为了探望顾翊,实际上是想一查究竟。
顾翊好生接待了他,邀请他到屋中一叙。
一年不见,两人还是跟以前一样。谢荨嫁给仲尚后,顾翊虽遗憾过一阵子,但很快就恢复如常。如今两人都未娶妻,颇有点同病相怜的意思。
谢荣随口一问:“令妹许人了么?”
顾翊喝了口茶道:“尚未,这一年忙着给她看脸上的胎记,倒耽搁了她的婚事。”
他不再多问,见天色不早,起身告辞。
顾翊本欲送他到门口,被他拒绝了。他举步走出庭院,从顾翊的竹园到前院,必会经过顾如意的院子。他慢慢踱步,刻意在院外停了一会儿。
院里传来丫鬟的声音:“姑娘,您上回绣的花样怎么不见了?”
半响,顾如意道:“我昨天扔了。”
“为什么扔了?您绣了三天呢,婢子从未见过把柿蒂纹绣得这么好看的。”
她闷闷道:“反正也用不着了。”
谢荣一动不动,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想起在边境穿的衣服,有一件披风也是绣着柿蒂纹,他以为是冷氏亲手绣的,难道……
正准备进去一问究竟,便听里面又道:“姑娘,您上回吩咐晒的鱼干晒好了,要拿进厨房吗?”
顾如意想了想,“拿进去让厨房里的人分了吧。”
丫鬟哦一声,似乎还有问题想问,踟蹰半响,忍不住道:“您不送去边关了吗?”
顾如意身边的丫鬟都是亲信,从小跟着她一起长大,有些事情瞒不住她们,索性就不瞒了。
顾如意笑着看过去,她没有戴面纱,一张脸白净通透,晶莹无暇。眼角下陪伴她十几年的暗红色胎记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在阳光下一看,模样出尘,绝丽无双。“人都回来了,还有什么好送的?”
丫鬟哦一声,转身欲下去办事,眼角余光一扫,扫到门口站着的人,顿时吓得魂都飞了!
“谢、谢……”
谢荣面无表情地从门外走出,紧紧盯着坐在贵妃榻上的顾如意,“人回来了,为何不能送?”
顾如意愕住,显然没料到他会突然出现。
他何时来府上的,为何没人说一声?他去大哥那里了?
正想着,谢荣往前走了两步,“是你给我送的包袱?”
不等她答,又问:“为什么?”
顾如意答不上来,抓起一旁的帷帽戴在头上,不看到他的脸,就没有那么大的压力。她身子一转,往屋里走去,“没有为什么,听大哥说你在那里过得清苦,念在你与大哥交情好的份上,便让厨子做了几样东西送过去。谢公子请回吧,这里是内院,你不宜久留。”
谢荣忽然笑了,眉目清和,“厨子?哪里的厨子手艺这么差?”
这话无疑戳中顾如意的痛处,只见她回头狠狠把他瞪了一眼,即便隔着薄纱,也能感觉懂到她的恼羞成怒。
……不识好歹,嫌手艺差还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谢荣执着地问:“为什么费这么大的心思?”
他知道是她亲手做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为何要为他做到这个份上?
顾如意被问住了,不知是头顶太阳炽热,还是他的问题太直白,她的脸慢慢变得热起来。眼光一闪,避开他的视线,“你别问了。”
她要是知道为什么,就不会这么心虚了。
当初知道他要去边关,鬼使神差地坐上马车,默默在他后面跟了一路,直到他出城才回府。她觉得自己大概有问题,明里躲着他,暗里却在意他。就连他去边境任职,她都时刻牵挂着。
她背着父母偷偷给他寄东西,不必让他知道自己是谁,只要他收到就好。
那些腌肉干肉酱虽不是她亲手做的,却也是亲自调味的。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所以每一次送出去都很忐忑。还有那些衣服,她一针一线缝起来,有一阵子眼睛都看花了,却一心想着他在那里会不会冻着。
现在想想真傻,他怎么会冻着呢?冷氏不知道给他准备了多少衣裳。
顾如意既矛盾又苦恼,日复一日,终于在这纠结中看清了自己的心境。
她对谢荣有感激,又敬仰,更多的是爱慕。
她喜欢谢荣。
从上元节他救下她的那一刻起。
☆﹑第135章 美满
“阿娘,我的木剑呢?”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外冲进来,皱着漂亮的小脸蛋,气势汹汹地问道。
谢荣和顾如意昨日刚成亲,定国公府待客到很晚,谢蓁回来时已是深夜,还要被严裕按着折腾了一会儿,凌晨才入睡。
早上起得晚,听到严肃的声音刚一睁眼,就看到胸前埋着一个大脑袋。她惊慌失措地推开严裕,拢了拢衣襟从内室走出,酥颊潮红,水眸动人。即便已经二十有二,却还是跟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娇嫩可人。她看向门口的小男孩,蹲到他面前问道:“要木剑做什么?不是跟你说过那个会伤人吗?”
这个小男孩正是五六岁的严肃,说是严肃,其实跟他的名字一点也不符合。两个孩子里数他最能闹腾,一会儿看不住就要出事。
这会儿也不知道怎么,非要找他的木剑。那木剑是他一岁时严裕送给他的礼物,有一次他玩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严槿,从此谢蓁就不许他再玩了。目下忽然要找出来,不知道是为什么?
严肃生气得不得了,跟严裕一模一样的嘴唇抿起来,气鼓鼓的:“严颂那家伙又过来了!他缠着阿槿,我要打他,把他赶跑!”
谢蓁一听这话,扑哧笑了。
严颂是当今皇上严韬和凌皇后的第一个儿子,比严肃和严槿小一岁,生得唇红齿白,俊秀可爱。严颂喜欢缠着比他大一岁的小姐姐严槿,小尾巴一样跟在严槿身后,这让严肃看了很不痛快,总觉得自己妹妹要被抢走了,所以每次严颂过来串门,他都如临大敌,恨不得立即把人赶出去,一脸的不待见。
这次也不知道严颂怎么惹他生气了,居然连木剑都要拿出来!
谢蓁哄着他,“阿槿和颂儿在哪里?”
严肃撅起嘴巴,“在后院放风筝。”
“你为什么不去?”
他昂首挺胸,“我是哥哥,才不玩小孩子玩的游戏!”
谢蓁哦一声,真想揉揉他的脑袋,“既然你不跟他们一起玩,那为什么要赶走颂表弟?”
他不说话了,支支吾吾半响,张开手扑进谢蓁的怀里,“他抢走阿槿了。”
他和严槿是双生儿,两个人一起出生,一起学说话,一起学走路,就跟一个人一样。他听阿娘的话,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留给妹妹,妹妹是他最喜欢的女孩子。可是突然有一天,中间突然□□来一个严颂,对阿槿言听计从、百依百顺,他当然很有危机感,那可是他从小疼爱的妹妹,凭什么要让给别人?
所以他跟严颂素来不对盘,就算他是皇子又怎么样?他用木剑一样把他打趴下!
谢蓁笑着道:“阿槿永远是你妹妹,别人抢不走的。”
真的么?严肃听得懵懵懂懂,正想问为什么,一抬头看见谢蓁身后的严裕,顿时喜笑颜开地叫了声“爹爹”。
这个“爹……”刚说完,他就顿住了。因为严裕脸上表情很不好,脸拉得老长,一看便是欲求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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